又是一年叶落时,片片桃花在指尖凋零,碾碎了世间的姻缘,憔悴了伊人的容颜,斩断了你我的情思。桃花吹尽,佳人何在?千辛万苦尚历尽,三世情缘有谁怜?
扬州蓝家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繁华的扬州城,高墙瓦院,绿柳低垂。合着明媚的春光,沿着迂回曲折的长廊,目标停留在精雕玉制的阁楼中。蓝家小姐蓝芸身着奇装异服,头戴萨满法师的面具,口中念念有词,围着供桌上的金雕神像不停地跳来跳去。蓝家小姐端起供桌上盛满鸡血的花雕瓷碗,甩出一道婉转有余的弧度,刹那间,红似火的液体顺势飘落在刚入阁楼的蓝老爷那张沧桑威逊的脸上。可想而知,随之而来的是蓝老爷暴跳如雷的训吓声和蓝小姐呆若木鸡的神态。
“芸儿,你看你还有一点女儿家的样子吗?抚琴、弄舞、刺绣样样不会,只会摆弄符咒,捉鬼的小把戏,成何体统!”蓝老爷气不打一处来。
“爹,怪女儿不好,您消消气,可是舞枪弄剑,贴符驱鬼也很好啊,世间多少女子被恶人所害,为鬼怪所虏,我是在为世人除害啊!”宛若黄鹂的嗓音浸透着遮不住的嗲声嗲气。
“你个死丫头,爹都被你气死了……”蓝老爷依旧气焰熊熊。
“爹,也怪你啊,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我洒鸡血进来。”依旧撒娇的神态。
“鬼丫头,你倒怪起爹爹了。”
芸儿手中端着白玉瓷杯,“爹,喝了这杯薄荷清凉茶,您的火气就不那么大了。”放进蓝老爷宽大褶皱的手掌中,趁蓝老爷呆愣瞬间,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清凉的温度滋润了火焰般的咽喉,坐在藤椅上的蓝老爷微微地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蓝家小姐自幼不喜抚琴、刺绣,却迷上了舞刀弄剑的行当。自小喜欢听那些侠客义士的传奇故事,最厌那些贪官巨豪仗势欺人,夺了谁家的姑娘做小妾。
她的哥哥却不同,却是个温文雅尔、清俊瑞逸的少年。酷爱轰轰烈烈的爱情传奇,凄清惨淡的生死离别。“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千里,两小无嫌猜。”“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柔情似水的男子,一身纯白似雪的白衣,装饰了男子俊美的容颜。
这年春天,青嫩的柳丝刚吐了新芽,枝头的麻雀依旧唧唧喳喳叫个不停,碧绿的江水泛起圈圈涟漪。又到了进京上贡的时节,蓝家上下忙个不停。蓝老爷年事已高,蓝少爷就代替父亲进京上贡。这次却不同,调皮的蓝家小姐却要跟着去,蓝老爷拗她不过,依了她。
收拾好行装,蓝少爷与小姐一同上了路。
桃花驿馆
相传在江南进京途中有一片绿林,从它经过可以缩短进京的行程。通常行路人绕道而行,因为凡是走进绿林的人,都没有走出来过。在绿林深处座落着一幢客栈,四周种满了桃花。桃花驿馆由此得名,桃花驿馆的主人,有人说她是江南茗翠坊头牌花魁碧桃,有人说她是前朝皇帝的最宠爱的碧妃娘娘,还有人说她是武林第一美人江碧桃… 没有人知道她是谁,这晓得她又一个和她容颜一样的名字,碧桃春。
传言她很美,但到底她是怎样的国色天香,怎样的倾国倾城,没人晓得,凡是见到她都失踪了,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由此人心惶惶,桃花驿馆成了人们谈虎色变的传言,茶余饭后的谈资。
由于顽皮的蓝小姐的贪玩,不是得罪了西家邻居,就是惹怒了东家掌柜,惹了一大堆麻烦,延误了行程。行至绿林旁。
苍翠的绿枝延伸到天际,遮住了浅蓝色的天空。粗糙的枝干书写着无尽的沧桑,枝头的麻雀歌颂着流转的岁月。晶莹的露珠安静地趴在绿叶上,缤纷的蝴蝶在花下追逐。脚下绿草柔韧有余,空气中混杂着泥土的味道。相对恐怖的传言,这里没有丝毫阴森的气息。
“哥,我看那传言一定是唬人的,这样的良辰美景我们怎不消受啊!哈,哈……”
“但愿吧,只能走这条路,不然误了行程,皇帝会怪罪的。走,张管家,告诉大家走这条啦!”蓝少爷一脸的无奈。
一行人走进了绿林。
绿林深处,绿叶遮颈,青草掩映,望不见尽头。拨开眼前的绿枝,斩断脚下的荆棘。
一座精致的木雕小楼,镂空的窗格和栏杆,花鸟鱼虫。红色的灯笼,鲜艳的幔帐,给阁楼增添了不尽的情致。
阁楼掩映在一片桃花林海中,美丽的女子淹没在似锦的桃花中,桃花形状的发带系于头间,芊芊玉手拨弄着花瓣,粉色的桃花裙随风飘摆,回眸莞尔一笑,这一笑倾了绿林一干人等的城。她在桃花中轻轻起舞,桃花片片飘落,桃花与她融为一体,分不清哪是桃花,哪是女子。
天然雕刻的容颜,青丝如瀑,弯眉似柳,明眸似水,肌肤如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丽。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啊!”蓝小姐大睁着杏眼不禁惊叹!
“难道是桃花仙子下凡了!”蓝少爷惊了呆,愣了神。
蓝少爷身后的伙计们像被施了魔咒似的定在草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粉色衣裙飘飞的女子。
粉裙女子淡红色的唇角轻轻向上一扬,自然轻盈的弧度。“客官,累了吧。进来歇歇啊!”清幽婉雅的语调,淳香清新的味道,摄人心魂,迷人心智。
娟秀的字体,青色的牌匾。“桃花驿馆”被燃烧的灯笼映照出诡异的红色。
我是碧桃春,桃花驿馆的主人。眼前的少年,一袭白衣胜雪。有着皓月般的明眸,棱角分明的弧线。第一眼,就知道他是让我等了三生三世,恨了前世今生的男子。他那秋波流转的眸子,分明倾诉了三世的愁思。
第一世
水光潋滟晴偏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阳春三月,杭州西湖。
杭州茗翠坊生意兴隆,渲染了尘世的繁华。老鸨合不住的嘴,乐歪的皱纹,账房伙计哗哗敲打的算盘,无疑表明了江南女子的迷人。
我是碧桃,杭州茗翠坊头牌花魁。镜中的我,柳眉亮睛,红唇皓齿,白皙的肌肤,莲藕般的玉臂。纤细柔滑的十指拨弄着如瀑的青丝。
“碧桃,快下来啊!将军指明要你伺候,你的福气来了!”楼下老鸨急促的声音中渗着止不住的笑意。
“妈妈,我就来了!”我穿了青色的衣裙,胸前的虞美人鲜红夺目,腰间的粉带随着走动来回摇摆。
楼下的南宫将军气宇轩昂,英武的剑眉,刚毅的弧度。这一见,钟了我一世的情。他俊朗的眼眸中分明的含情脉脉,宣泄着相见恨晚的无奈。
琴棋曲舞,英雄美人,西湖漂流的小舟,古塔断桥的相随。总望见柔情似水的女子,含情脉脉的男子。
南宫将军翌日就要返程回京,他答应带我离开。我以为找到了今生的依托,哪曾想他只是寄宿的过客。
巍峨高耸的皇宫,金碧辉煌的殿宇。我依旧青色的衣裙,胸前大红的虞美人,飘飞的粉色裙带。圣上迷恋的神色,垂涎的仪态。我深爱的男子唇在移动,他在说什么,我听到身旁的他说,“皇上,我找来了你最想要的美人。”那一刻,我听见心脉碎裂的声音,眼泪冻结在早已冰冷的脸颊。我执眼望去,只掠见躲闪的眸子。那是他的内疚吗?
转眼间,我从供人玩乐的杭州名妓成为荣华富贵的碧妃娘娘。虽有皇帝的百般宠爱,人称妖狐的妲己,烽火戏诸侯的褒姒也不过如此吧,可我早已心灰意冷,空有虚以委蛇的躯壳,心已死。
圆月如洗。
我召南宫将军入我寝殿。暖香的帐前,微醉的熏香。我穿了大红的衣裙,涂了鲜红的唇线。
我望见他眸中流转的秋波,犹如初见的那一瞬。他憔悴了脸庞,消瘦了身姿。我抬手摸他脸庞,他躲闪,“碧妃娘娘”,生硬的语调,黯淡的眼神。
“你还爱我,对不对?你的眼睛出卖了你。”我决绝地问。
“不,我负了你,你应该忘了我。”艰涩的味道。
“我们离开,好不好,浪迹天涯?”期望的眼神,我顺势倾进他怀中。
“请自重,碧妃娘娘。”他推开我,低头避开。
满腔的恨意,在胸腔内徘徊。无尽的失望,在心脉间穿梭。我拿了藏于袖间的匕首,刺入心口。痛,无法严明的痛。
传言在月圆之夜充满恨意的女子身着红色衣裙自刎,就会生生世世记得所恨之人。我早已决定,若他执意负我,就自了性命。让我生生世世记得他,生生世世恨着他。
鲜红的液体肆意地喷洒,红色的衣裙更加妖娆。迷蒙间瞧见他慌乱的神色,清澈的瞳仁里写满绝望。
当日,他被皇帝处决。风靡一世的大将军走向了断头台。那夜,他承认刺杀碧妃娘娘。“碧儿,我可以陪你了,你不孤单了。”举刀落斩间,有谁察觉他嘴角弯起的弧线。他始终没有负我。这是我不知道的。
黄泉路,奈何桥。我成了孟婆,原来孟婆也可以这么年轻,眼望着一个个被束缚的灵魂,从我手中端走汤。我等待,等待我的南宫将军,只有等到,我和他才可以再世为人。他来了,我眼睁睁看他一碗饮尽,空洞的灵魂,茫然的眼神。我禁不住的兴奋,我责问,我的恨哪去了?
第二世
落花有意随溪流,吹雪只为葬枯秋。
江南岸,桃花源。桃源,以正义为象征的江湖第一门派。门下弟子个个武艺不凡,我,武林第一美人,江碧桃,最受师傅器重的女弟子,师姐弟们羡慕的对象。
犹如雕刻的细致的眉眼,手持一把千桃琴,踏遍江湖,惩治恶徒。
一头束起的黑发,清澈似水的眼眸,腰间悬挂一把举世无双的碧落剑。两脚踏翻尘世路,千古情愁酒一壶。如今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侠萧亦。就是他,负了我一世的男子,却不记得我是前世钟了他的情的西湖碧桃。今世,只是他的一见钟心,我的再次相爱。我的恨终究抵不住爱的诱惑。
千桃琴,碧落剑。柔韧的碧草,坚硬的磐石。柔和刚的完美结合。我和他。尘世的恩怨,江湖的情仇。我们携手走过,并肩奋战。我们成了人们心目中的神,当代武林一个不朽的传奇。
也许上天嫉妒我们的幸福,谁曾料屹立江湖数百年的桃源,惨遭灭门。残败的花瓣,混着掺满鲜血的泥土。断落的桃枝,碾碎的草叶。原本清香的空气里混杂着阴浓的血腥的味道。
年迈的师傅,精灵的师妹,英勇的师哥,皆遭此难。唯有我,逃过一劫。师傅的慈祥,师哥的宠爱,师妹的天真,犹如昨日,历历在目。师仇不共戴天。
“碧儿,你还有我。我们一起…。”坚毅的眸子中充斥着无尽的心疼。我低头,默然无声。唯有他知晓我的苦楚和悲愤。
从此江湖不再平静。十八年前被桃源灭门的武林第一魔派莫谷传人重出江湖,霎那间,杀气奔腾,冤孽翻滚。武林人士无一不惊慌失措,闻风丧胆。
每回作案必留下一片桃花瓣,好似向我威胁挑衅。
其实我叫莫离,莫谷的唯一传人。江碧桃只不过是我迷惑世人的伪装,桃源也不过是我的掩人耳目的居所。桃源的灭门自然是我所为。我清楚地记得是师傅被我杀害时的惊骇与痛心,师妹纯真的泪珠,她怎想到一直崇敬的师姐怎会……
凄草青青,蝶飞蜂舞。美丽的莫谷处处散发着幸福的气息。恍然间,杀戮沉沉,十面埋伏。撕心裂肺的哭声,歇斯底里的呼喊。年幼的我,带着尘世的宿怨,被追杀的母亲用最后一点力气送到桃源外。怜悯的师傅,收留了不明身份的我。哪想到一个怜悯,造就了引狼入室的惨剧。桃源的惨败,世人的恐惧。
也许我是为仇恨而活的人。人间的邪恶最终斗不过正义。仇已负,我以为我的谨慎不会引起他的怀疑。我和他,最终找到幸福的归宿。这一切,却成了奢望。
他揭穿了我的秘密,识破了我的身份。那一瞬,他不肯置信,凄烈的眼神。他不忍,就这样置我于死地,可他终究是拯救苍生的英雄,为民除害是他的使命。他哪想,敌人是他的至爱。
清风崖,阴风嚎。琴与剑的对决。…
琴始终是琴,只不过是弹奏天籁之音的乐器,怎能对决剑的锋利与尖锐,如何登上武林的大雅之堂。我听见琴弦断裂的声音,看到剑锋开出的暗红的血花,刺痛的胸腔,染色的衣裙。他还是不忍,颤抖的手臂偏离了心脉的方向。
伤口不曾有好转,我才晓得身重剧毒。早已逝去的恨意如洪水般涌向心头。自古红颜多薄命,有情总被无情伤。我心不甘,浓重的怨气缠绕着我,加上沁入心肺的剧毒。一夜成魔,天下无敌。不死的身躯,永驻的容颜。待我寻他,他已死。唯有下世,等他。
他其实不曾负我。他的师傅明清掌门忌惮于我精湛的武艺,在他的碧落剑得刀锋上淬上剧毒。待他知晓,痛不欲生。愤怒掌门的卑劣,隐忍师命的无奈。唯有自刎谢罪。为自己,也为师傅。这些我又从何知晓?
桃林魔女
留于心间只有他的恨。绵绵无期,遥无边际。绿林阁楼,桃花驿馆。成了魔的美丽女子,靠吸取人的精气维持魔力。露宿在驿馆的人,有稚嫩的孩童,有秀气的书生,还有佝偻的老人。江洋大盗,达官贵人,穷苦百姓。无一幸免。仅仅为了一个情字。
我终于等到了。雪衣纯清,皓目如聚,清俊秀逸。无论是魁梧的南宫将军,亦或是俊朗的萧亦少侠。
迷离的熏香,缭绕的清茶。温浓的香气中散发着无尽的诡异。
月华如洗。
他们睡得沉迷。不知不觉间送了性命,丢了精气,留下腐浊的躯壳。 他依旧睡得安详。我细细端详,熟悉的面孔,匀称的呼吸。我该怎么折磨他呢?你给了我爱的绿洲,可为什么还要留下恨的沙漠。
“妖女,你要干什么?看符!”蓝芸抛出一把黄符,随即抽出配剑。
我凛然一笑,区区黄符哪能制降成道多年的我!一掌击得粉碎,任其满天飞散。趁她愕然间,我折断她的剑,束了她的身。
“不要吃我哥哥!救命啊!哥哥,你快醒啊!”她焦急的呼喊,惊恐的泪水印满粉嫩的双颊。
也许白衣少年被惊醒,“姑娘,不要伤害芸儿,要杀杀我吧!”紧闭的双眼,高昂的头颅。
我伸手触摸清晰的面容,为什么,为什么…我终究屈服,倾了心,忘了恨。泪水禁不住汩汩的流。他抬手,拭擦我湿润的脸颊,“姑娘,请在下冒昧,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什么害人性命?”
我又能说什么?我说你是我的前世今生的还不完的债,你信吗?我娓娓叙述我和他的三世情缘,他蓦然,遥不知,孑然一身的少爷竟是南宫将军的再次转世。眼前的梨花带雨的女子为他等了三生三世。
“我愿意随你,你答应我,抛开怨恨,不要再害人了。”诚挚又坦然。
“不行,哥,我们的伙计都被她害死了。杀了这个妖女!”
“芸儿,我亏了她,何况,佛曰:宽恕。”
……
一如当年一样,我随他离开。万点落花舟一叶,载将春色到江南。扬州蓝家。蓝老爷不屑我和他的婚事。红喜帕,却冷清。洞房花烛,有他相陪,我亦满足。
女工刺绣,样样得体。宁静的生活。长期不取精气,我发觉却变苍老。我再次摄人心魂,不日间,奇案连连。干皱的身躯,空洞的灵魂。众人皆惧。他问我,你何以食言?再次我从他眼眸中看到了绝望。
蓝芸昭告众人,请来法师,欲收我。我抵挡不住,咳血而亡。我以为是他所为。
冥界。我知晓罪孽深重,本应刀山火海,但阎王派我继续做我的孟婆。奈何桥,我依旧等待。一百年,一千年,我却始终未遇到那双含情脉脉的眸子。我不解,询问判官。他告诉我,我被收服当天,他忏悔自刎。死后,承担我的罪孽,代价是永世不得超生,化作奈何桥下的一滴黄泉水。判官还告诉我那前世今生的因果。
原来,他不曾负我。直到如今,却也永永远远的陪我。我安心,做我的孟婆,生生世世。黄泉水,孟婆汤。桃花债,前世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