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起彩条,粘贴春联,挂了灯笼,布置好彩灯。老文抹了抹汗,慢慢地直起了腰,回过头看看正在忙碌的兰姐,阳光照笑了他的酒窝。
电视上,人们化了浓妆,欢聚一堂;电视外,老文和我蹲在门口抽烟,外面却静得出奇。
我吐了烟,问老文,“终于舍得回来了。”
老文笑了笑,望着远处的黑夜,“不回来我能去哪?”
我继续吸了口烟,说到,“你好像好久没回来了,知不知道有个人天天早起烧香拜佛。”
老文顿了顿,透过玻璃窗,看了看正在看春晚笑得合不拢嘴的兰姐,嘴角上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黑夜中,一颗火星慢慢熄灭,随之而来的是满天烟火,响彻云霄,绚烂美丽,那是庆祝新的一年到来。
在兰姐的眼里,她始终认为那种威力大,声音响的烟花能传递喜庆给远在异地的亲人。
老文是个地道的农民,武能挥锄,种得一手好甘蔗;文能侃大山,经常能跟各种同年哥同年嫂聊到一块。
老文黝黑的皮肤,干农活练出的一身肌肉,太让我羡慕了。
我:“我要跟你去干农活。”
老文:“你懂个屁,好好学习就行了。”
我:“我要长成你这样,小学里的小胖就不会欺负我了”
老文一听,怒了,“哇靠,老子的人都敢欺负”,说完挥起锄头就是一锄,一块大石头被锄成两半。
我瞪大了眼睛,掌鼓得停不下来。
老文往旁边吐了口唾沫,“哇靠,锄到坨牛粪!”
老文是个特别仗义的人,只要谁对他好,他肯定会十倍百倍地还恩情。
比如,隔壁家小林救了在水池中倒立晃腿的我后,他隔一段时间就给他家送土鸡蛋去。
老文握住小林的手,“不用说谢,应该的。”
小林一脸尴尬,手里握住两个土鸡蛋不知所措。
兰姐急了,“你就不能换个东西送吗?家里两个孩子正在长身体呢!”
老文一拍脑袋,“哎呀!看把我迷糊的”,所以下次他直接抓了只土鸡过去,傻笑道,“以后就天天有鸡蛋吃了。”
老文有个好朋友,叫老林,为人也是仗义。家里聚个餐什么的都会叫老文过去。
每次老文肯定会带我过去,我就特别不情愿。
我:“谁让人家的女儿成绩比我好太多。”
老文笑了笑,“听说有烤鸭哦!”
我眼睛一下子发光,“嗯,虽然成绩比我好太多,但是他家人都比较和善;嗯,不能辜负人家的一片心意。”
老林当时是村里的村长,老文也是鸡犬升天,当了当时的消防组组长,乐呵呵地拿起刚发的一双雨靴,“看,这是我战靴。你只要好好学习,我也给你买一双。”
兰姐正在家里的缝纫机工作,埋着头,笑道,“这可吸引不了他,他要得可是奥特曼。”
后来村里冒出了个新村长候选人,变成了两派,老文开始忙碌起来,早出晚归帮老林拉票。
我:“你天天这么累,能捞到什么好处吗?”
老文意味深长地告诉我,“没有,人得活一口气。”
我点点头,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次村里投票凭借几票的优势老林赢了,老文自费买酒去老林家庆祝。
殊不知另一派找了三个打手准备报复。
老文可是锄头挥了好多年,力能扛鼎,锄地地姿势一摆就开始反击。
三个壮汉加起来都不是老文的对手,老文擒住一个光头直接让他跪地,光头疼得嗷嗷叫,“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老文笑了笑,“一群鼠辈”,说完就放手了。
老文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不料光头一个回马枪张开血盆大口袭来。
光头不知咬哪里,哪里最近就咬哪里,一口咬住了老文的下嘴唇不放。
老文疼得直往后退,光头一路顶过去,顶到桌子旁,老文拼命找东西想斥退光头,随手摸到个东西就是一甩。
光头脸上开始冒血,一条生生的大口子。
老文手里,是把水果刀。
流血了,双方都怕了。只见有人拼命报警,有人大喊,“暴徒,暴徒”。
110来了之后,老文已经逃之夭夭。
老文捂住我的脸说,“你要乖一点,听妈妈的话知不知道?”
兰姐搂住姐姐在一旁掉眼泪,拿出一打钱,说到,“去外面躲一阵子吧!”
老文没去,时不时溜回家里,嘴上被咬了一个大口子,吃饭都吃不进去。
日子还是平平淡淡地过去。
那是一个宁静的夏夜,星空闪烁,只知道老文在湖边放虾笼。
正常来说晚上9点老文就会回家。大概晚上10点,老文给兰姐打电话,声音颤抖,“出了点事,现在在隔壁村的老张家。”
那天只知道老兰使劲地抹眼泪,挂了电话,穿着拖鞋,直往老张家飞奔过去。
姐姐拉着我,“我们也过去。”
我抬头望了望天空,星空闪烁,“难道下雨了吗?”
来到老张家,只见老文坐在地上,老张老婆拿纱布往他头上止血。
老文面无表情,睁着眼没说话,半边头被血染红,还有从门口到他坐的地方有一路的血迹。
兰姐放声大哭,姐姐放声大哭 ,我静静地站着,“我可是男子汉,怎么能哭呢!”,殊不知眼泪早已经啪啦啪啦地往下掉。
来到医院,老文已经虚弱到不能动弹,为了省点医药费,老文没用麻药,让医生直接缝针。一群人大半夜在手术室外来回踱步。
过了一会儿,一群人气势汹汹从病房门口涌进来,带头的是几个协警,拿出铁铐直接把刚刚做完手术的老文铐在铁床上。
兰姐失声大哭,“你们有没有点良心,人都这样了,能跑到哪里去了。”
我努力瞪大眼睛,来到门外,只听见旁边一个协警在打电话,有说有笑的,“终于把这东西给铐住了,哥,你放心,敢欺负我们的人,有他好看的……”
我步履蹒跚地往外走,眼泪止不住流出来,“等着,我回家把锄头找来,锄死这群狗日的。”
醒来已经躺在家里,四下无人,似乎看到老文捂住我的脸说,“你要乖一点,听妈妈的话知不知道?”
农民出生的老文,除了能种一手好甘蔗外,说话大大咧咧。现在却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我笑道,“选你的村长去啊,选你的村长去啊,如愿了吧!牛逼了吧!”
说完,又泪流满面。
老文躺了两个月后,就以故意伤害罪被送到看守所。
之后,兰姐去镇里买了个神龛,每天一早起来,烧香拜佛。
听姨夫说,老文被判了六个月。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老文说的人活一口气是什么意思。新的村长候选人就是当时举报兰姐超生的那个家伙。
而兰姐当时肚子的孩子就是我。
春节了,兰姐说,“老文不在,家里就你一个男人,你得顶起来,快去放鞭炮。”
兰姐买的是那种威力大,声音响的鞭炮。
在兰姐的眼里,她始终认为那种威力大,声音响的烟花能传递喜庆给远在异地的亲人。
凌晨12点,我戴了个耳套小心翼翼地开始点火。夜空中升起了一缕缕绚烂的烟火,望向天空的另一边,我在想,老文现在过得怎么样。
放完鞭炮,我耳朵还在嗡嗡直响,家里的小白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我笑了笑,“老文,真够意思,把活全部推给我,你大爷的。”
老文回来后,终于是我最后一次放鞭炮了。他瘦了点,只不过我真讨厌那个发型,实在太丑。
高考后,老文和兰姐四处打听,打听进过看守所会不会影响孩子前程。
我笑道,“影响啥前程,我要走自己的路。”
老文不放心,确认了好几遍后,他脸上的眼睛才眯成一条线。
去外地上大学后,姐给我打电话说,“老文今天又给她打电话了,说你都不给他打电话。没人陪他聊天。”
前段时间,老文也开始学会用智能机,姐姐在一旁手把手指导。“往左划是拒接,往右划是接听……”
老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指导完毕后,说,“真烦,还是用我自己的诺基亚好。”
除夕夜那天,姐姐和我视频。
视频里有个男人,拉起彩条,贴起春联,挂了灯笼,布置好彩灯。他抹了抹汗,继续忙碌着,回过头来看看兰姐,阳光照笑了他的酒窝。
吃年夜饭的时候,老文看着我,笑了笑,“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个额头都是皱纹的老男人,带着一顶前年父亲节给他买的帽子,傻傻地对着镜头笑。
我调侃道:“都让姐给你1000块红包了,今天怎么还不去赌博。”
兰姐在一旁弱弱地回了一句,“已经好几年不去了,等下还得去准备明年的菜呢!”
兰姐染了发,看起来年轻了很多。
姐姐在旁边说了一句,“今天的鞭炮真响,震得我耳朵嗡嗡的。”
晚上8点,电视上,人们化了浓妆,欢聚一堂;电视外,我蹲在门口抽烟,外面却静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