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海猛地举起斧头——吴岳横起脖子，脖子对着斧头，斜眼看着汤海。
斧头举在半空中，汤海吃惊地看着吴岳。
吴岳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脖子：“你来嘛。”
汤海举着斧子的手在发抖。
吴岳用一只手攥住汤海的斧头，将它贴在自己的脖子上，用一根手指戳戳脖子上的大筋：“来，用点力气。”
汤海的腿开始哆嗦，嗓子就像堵了一口痰，呼噜呼噜响，说不出话来。
吴岳松开攥着斧头的手，顺势推一把汤海的头，转身进门，一声巨大的摔门声让汤海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马波走出家门，刚要往吴岳家那边走，看见汤海，缩着脖子跑回了家。
汤海站在吴岳家的门口呆了片刻，瞅瞅马一立家的方向，一甩头走出了大院。
这一切，被躲在玻璃窗后的马一立看见了，他的腿突然就哆嗦起来，整个人像是坐在开动着的拖拉机头上。
汤海没有回家，站在路口等了一会儿，直接跳上了一辆刚刚停下的公共汽车。
马波紧着胸口问傻愣在门后的马一立：“哥，你说汤海是不是来找吴岳的？”
马一立哎哎两声，小声说：“刚才差点儿出了人命。汤海要拿斧头砍吴岳，吴岳让他砍，他没敢砍……”
马波摸一把胸口，又是庆幸又是崇敬：“哎呀妈呀，岳哥太牛了！我要是有这么个哥哥就好了。”
“你这是趁机贬我呢，”马一立悻悻地说，“要不你就跟吴岳拜个干兄妹？”
马波鼻哼一声：“那不傻嘛！不拜干兄妹，我要给他当老婆！有这么个硬气的老公，将来谁敢欺负？哼，将来我就是这座城市里最大的嫂。”
马一立撇撇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蔫蔫地走到正在喝闷酒的马有才身后，给他按摩肩膀。
马有才喝一口酒，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幸福里，老一辈有交情。吴岳他爸爸和我，还有达子他爸爸当年都是好兄弟，可惜后来闹掰了……”
“是你跟吴局长闹掰了吧？人家达子他爸跟老吴是铁哥们儿，”马一立插话道，“那些年你胡折腾，折腾过吴局长。”
“有啥法子？”马有才啜一口酒，讪讪地说，“那时候乱，他当局长，就得折腾他。”
“人家吴岳他妈到现在还不稀得搭理你呢。”马波接话道。
“不稀得搭理我的人多了去了，不差她一个了……”
“我听说那年吴岳他爸爸挨斗，很多人都上去打他，就达子他爸爸护着他，”马一立说，“后来达子他爸爸让纺织总厂的民兵给喊去了，好一顿揍。”
“那是个好人……”马有才叹口气道，“这不，怕他大儿子为这事儿闹腾，把他送去建设兵团了。”
“爸，我听说吴岳他妈得病了，”马波插话道，“你给我五块钱，我看看她去……”
“我没钱，有也不去凑这热闹……”马有才冲马波翻了个白眼，“小小年纪，整天想些啥呢……怎么，我听说你看上岳子了？”
“是不是你说的？”马波剜一眼马一立，哼道，“我哥就是嫉妒！爸，我跟你说句实在的，我从小就稀罕吴岳，主上病了都。”
马有才眯起眼睛瞅了马波半晌，蔫蔫地说：“我管不听你。但你记住了，以后遭罪别怨我，怨你自己个儿找的。”
马波不解地问：“为什么要遭罪？”
马有才说，你爹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什么样的人我看得出来，吴岳将来是个混社会的。
马波敬马有才一杯酒，一脸憧憬地说：“我喜欢混社会的，要嫁就嫁社会人！”
马有才说了一句让马波感慨半生的话：“嫁错郎，哭断肠。混社会，一脚地狱，一脚天堂，美好愿望都泡汤。”
第二天一早，马有才来老石家找石八达，说马一立昨晚洗澡不小心感冒了，今天不能去上学了，让石八达帮忙跟老师请假。
石八达边应答着边想，喇嘛，你这个小人。早不感冒晚不感冒，这个节骨眼上你感冒了，糊弄三孙子呢你。
喊上吴岳出门，走在路上，石八达说，喇嘛感冒了，今天不能去学校了。
吴岳不接茬，莫名其妙地问：“五叔回来了？”
石八达不解地反问道：“你问这个什么意思？”
吴岳一笑：“我是替汤山问的。”
因为石八达已经听马一立说过昨晚吴岳和汤山发生的事情了，有些明白吴岳的意思，但他不明白汤海竟然会那么怂，不禁纳闷：“汤海没说啥吗？”
吴岳矜着一面鼻孔说：“说了，说要拜我当爷爷，我没答应。”
石八达笑了：“对，这样的孙子咱不收！不过不收也不好，不给面子嘛。就怕他这面子上过不去，跟咱撒野……”
吴岳摇摇手，打断了石八达：“一人一个血葫芦，谁怕谁？”
石八达点点头，一拍吴岳的胳膊：“有你这句话垫底，我谁也不怕！汤海和汤山要是敢撒野，老子就跟他换命！”
吴岳笑一笑，眯起眼睛看石八达：“跟他玩命，你得做好九死一生的准备。要知道，汤山混社会。”
谈到混社会，我就联想到了黑帮，忽然就想起了达叔曾经在一次酒后跟我说过的一段话。原话我记不清楚了，大意就是，现在“打黑除恶”行动已经常态化了，但他认为中国内地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黑帮，只有所谓的“江湖”。江湖中人就是黑恶势力。我这才知道达叔在监狱里看多许多书。达叔说，有江湖就有猛兽，有蛇蝎，有虎狼，也有猪羊，有无处不在的勾心斗角和无情绝杀，有荡气回肠的友谊和冷血决绝的背叛，以及“江湖中人”鲜明独特的生存法则。达叔没想做个江湖人，可是面对强暴，他身不由己。
那些身处江湖的日子，达叔由最初的奋起抗争到后来的主动出击，欲罢不能，貌似酣畅淋漓，实则危险惊惧。
达叔说，现在有些年轻人觉得“江湖中”那种轻松就能获得名利和美女的生活，确实够味儿，其实他们根本就不了解其中的恐怖与凶险。说白了，在“江湖”上混，就是一脚棺材，一脚监狱，没有传说中的那么轻巧妙曼。江湖路是很悲苦的，不值得羡慕。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的含义吗？
我说，达叔，我要写一部小说，讲讲当年你们这些“社会人”的故事。
达叔说，要讲就讲我们曾经的欢乐痛苦，茫然失落，惊悸和欣喜，希望与失望并存的生活。
我答应了达叔。
我想，这个故事也许很残酷，但肯定会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当故事里的主人公纷纷走向宿命的结局，他们的生与死都变得不再重要。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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