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15日,我记得那天我醒的很早。爬下床不知道为什么想用一个放在箱子里面几乎就没用过的玻璃杯喝水。我去水房洗杯子,不知道想什么就走了神,手磕在洗手台上,杯子掉在地上。明明扫把就在墙角,可是我却下意识的用手去捡掉在地上的玻璃,受伤手指被玻璃隔出了三条口子。血滴在玻璃上,我突然一阵心慌。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他不在了。
2011年11月17日,我特别想给母亲打电话。于是给母亲发了一条短信,结果母亲居然只给我回了一条短信。我不开心,不是母亲没给我回电话,只是很单纯的从心里冒出了的一种悲伤,这种悲伤让我很不开心。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那天他火化。
2011年11月22日,母亲让我给她定宾馆,说要来看我。回了母亲的短信,我一点也不高兴,甚至希望母亲不要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潜意识。
就像我想的一样,母亲不是一个人来的。和母亲一起来的还有她。
就算我不想,我也得面对他不在了的事实。就像她,虽然不愿意,却无能为力。我觉得她老了,原本矮小的她背竟然有些弯曲。我朝她们走过去,她们站在不远处等着我,在北京的风里,显得有些萧索。
母亲告诉我,她在他去世后从没失控的大哭过。她没参加他的追悼会,甚至只去过一次他的灵堂。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忙忙叨叨的,把他和她的衣物洗了一遍又一遍,把地拖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连锅底都刷得干干净净。她不哭,也不闹,也不出门。母亲很担心,于是,就带她来看我。
她不让我戴孝,这几天,除了第一天告诉我他的事情的时候她哭了之外,再也没落过泪。只是,吃饭的时候,她会突然像他以前一样说起以前的事情,说他和她一起来北京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会指着盘子里的菜说这是他喜欢吃的,坐公交车的时候,会说起南昌最初有双层巴士的时候他们一起去坐的情景。
我不敢哭,不知道怎么回应,只是很尴尬的笑。她时常自己说着说着突然会想起来他不在了,然后就停下了言语。沉默片刻后,便说起别的事情,像最初什么都没说过一样。
母亲以前常说,她是他宠坏的。之前家中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做,她的小脾气他也会纵容。她一直幸福着,只是幸福得太过于习惯。他初病时,她连米都不会买。就像孩子一样,所有的家庭琐事都从头学起,于是她不开心,发脾气,她懊恼,她自责。他告诉过我,他恨自己拖累她。我告诉他,如果没有他,她连吵架都找不到人。他笑了,笑得像孩子。只是,这种笑容永远凝固在了记忆中。他临终前,交代母亲,要帮她修好洗衣机和电热水器,等明年接通了管道液化气之后帮她装一台煤气热水器。
现在的她,学会了买米买油,学会了持家管账。他支撑了一年,给了她一年的时间,让她长大,只是在她还不能完全自己一个人,在她还离不开他的时候,他撑不住了。
2011年11月19日,我接到他的电话,叫我不要担心他,叫我好好学习。后来母亲告诉我,他听见我的声音的时候在笑,他不让母亲告诉我,不让我回去。但是,他说他想我。她来了,她说宝宝我来看看你,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居然那么像他。
其实在无形之中,她已经变得很像他,虽然她依旧倔,可是举手投足之间却隐含了他的影子。她爱他,虽然她不说,虽然她不哭,可是她让自己变成了他,用自己把他永远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母亲说,她有一些糊涂了。我说,人像兔子,习惯了身边的伴侣之后,突然有一天身边的伴儿不在了,就把自己当成了自己的伴侣,只是我不希望她是这样。
她说民间有传说,人死了以后会喝忘情水,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猜,我肯定,他不会喝,他一定舍不得她,舍不得我们。母亲也说我们下辈子一定还是一家人。
我记得他说过想看我穿学士服,现在,既然他不会来北京了,那我就回去看他,给他看看我穿学士服的样子。母亲给我看他的遗像,我不喜欢那张照片,我喜欢我书桌上那张他们的合照。他不经常照相,照相也鲜有笑容,可是那张照片上的他笑得特别好看。那个时候,他们站在一起,身后有花,天气很好。当初冲洗照片的时候,他还要求照相馆把她的头发P黑一些,他坚持说她的头发没有这么白,可是,那是她头上早已多年不见青丝的踪迹。可是在他眼中,她什么时候都是那个梳着两个大辫子,头发黑的发亮的小丫头。
我们送她上火车,她隔着车窗对我们笑,他走了以后,她的心脏变得不好。但是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表现。
母亲说他是母亲的天,他何尝不是她的天?她被他宠了一辈子,真真实实的一辈子。
她说他就在赣江里,那是他的遗愿。
她说那是个好地方,多少钱都买不到。
她说哪里有水哪里就有他。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从今以后,从年头至年尾,他都会看到或晴或雨的江边。
她跟着火车会那个和他相识的地方,回那个他宠了她45年,她照顾了他两年的地方。一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可她说还是南昌好。也许好不在于别的,只是因为那个地方有他,有那些回忆。
也许对她来说以后的日子都一样,天气或冷或热,事情或多或少,一抬头,只要知道他在看着她,她也许会感到一份安心。以前的她,也许不坚强;但是现在,我想她会努力坚强,替他守护他们的共同的,用47年经营起来的家。
至死不渝,终身守护,这是他们仅能给彼此的,也是他们这一生给彼此最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