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静却惬意的农村生活,使得父亲充分继承爷爷的优良传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个说一不二的“厉害人物”。
小时候,同龄的孩子们都怕他。看着父亲严肃的身形,扫把模样的眉毛,冰冷的眼神,纷纷退避三舍,鲜有人主动来我家玩。
父亲的“横眉冷对”是童年里最好的鞭策。
小时候我一遇到事情就先哭个不停。二年级的一天,因为稍微起晚了一点,不能成为“早到校份子”,我哇哇大哭到声嘶力竭,满头大汗。
父亲闻声走来,一把拉过我,厉声说道:“就在家哭吧,哭够了再上学”。
下午三点钟,和煦的阳光洒满上学的小路,没有欢声笑语相随,只我一人拼命奔跑。到校门口,看着静静的校园,我犹豫再三,一步三停,扭捏地走进教室。
开门的瞬间,迎着同学们好奇又吃惊的目光,不自然的红色一直灼烧到耳根。眼前的每一声窃窃私语,都像一把把小匕首,戳着柔软的心窝。
那次迟到以后,我一举成为了有泪不轻弹的姑娘。
由于初中成绩优异,我在区里一所最好的寄宿制高中上学。周五晚上放学到家,周日便匆匆乘车赶回学校上晚自习。
繁忙的高中生活里,我被迫慢慢地发现,优等生的名号已经渐行渐远。一路下滑的成绩,随之由两位数变成三位数不断“攀升”的名次,让我焦躁不安。
无心关注周围环境的任何变化,很大程度上,回家像是例行公事。
周末的时光,我更加愿意淹没在成堆的卷子中,窝在屋子里,研究天体运动的物理题,然后再花上一个小时,把数学答案写满一张A4纸。
就连饭桌上的氛围,也同样紧张兮兮,似乎大家对于考试和成绩这件事情讳莫如深。
那段时间,我和父亲之间的对话少了很多。
如同戏剧一般,开头若略显苍白惨淡,大抵结局不能善终。高考,一个农村孩子本应该有的高光时刻,我考出了三年来最差的名次。
屏幕前,那张成绩单乖乖地站在眼前。一瞬间,脑海中闪过的种种念头,如同小猫玩耍过的毛线球,倒啊倒啊,怎么也理不清。
家里的大铁门百无聊赖地重复着机械的打开动作,是父亲推着自行车下班归来。一脸愁苦的母亲低声说着什么,手足无措地指了指那间紧闭的房门。
眼前一道光闪现,随即又是一阵漆黑,父亲走进来。我瘫坐地上,一动没动。
床板“嘎吱”拉着长声,嘶哑地想要打破宁静,却又不谙世事地闭紧了嘴巴,只听见父亲喉咙间传来的些许局促。
一片沉寂,像坠入深渊。我嚎啕大哭……
因为远嫁外地,筹备婚礼异常繁琐。十多个小时的路途,纵然是盛装出席也难掩父母面容上的憔悴,我心里五味杂陈。
婚礼前彩排,我坚持加入与父亲牵手进门的环节,觉得成年人的仪式感很重要。
礼堂的大厅门外,一袭长长的婚纱,一只纤细的手搭着衬衫下已然不再坚实的臂膀。流光溢彩的玻璃门上映着拘谨的父女二人,周遭的喧哗渐渐远去,那一瞬间居然变得好长……
脑海中不断翻涌儿时零散的记忆:小时候父亲的白头发很值钱,揪下一根放在手里就是一分钱。等攒够小小一堆,可以蹦蹦跳跳地跑出胡同,买心心念念的菠萝冰,就是那种两毛钱一根、色素堆积的冰棍儿,很好吃。
如今,父亲的白头发更多了,只是没有了当年的菠萝冰。
思绪万千,我泪如雨下。
身旁的父亲微微抽动几下,眼睛不知何时满溢着温柔与祝福,就像眼前那瓶玫瑰花束的芳香。
我抬头望见他的扫把眉耷拉下来,嘴角紧紧地闭合,垂下悲伤的弧度。整个通道氤氲着苦楚酸涩的幸福。
时间似乎让父亲卸下了盔甲和锋芒,带走了他的扫把眉,变得柔软和简单。
文/秋月白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