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南仓

这趟车不是卢俊濠想要的班次，他自然没有上车。其他人纷纷上车，也有几个下来的渐渐散开了。待到这小火车离开之后，站台上只剩下了三个人。

坐在长椅上的是两个姑娘，一个留着长发，染了一点点金色，发梢有些波浪，头上顶了一个小帽子。而另一个则留着短发，头发稍稍反翘。两位都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她们穿得很朴素，简单的连衣裙，上面有少许花纹。当时大多数平常女性都这么穿。

卢俊濠却穿着礼服，虽然不算繁复，但是他是去春松府图书馆，自然穿得更体面一些。卢俊濠走了过去，想搭个讪，他估计火车还要一刻钟才会到。

没想到那两位姑娘倒是先站了起来。长发的那位显得稚气一些，化了一点妆。而短发的则是比较标准的“劳动青年”形象，健美而不加粉墨。

“你……您就是卢俊濠先生吗？”长发的那位先开口说。刚才，也是她先站起来，而另一位跟着站起来的。

“是……怎么……我们之前认识？”卢俊濠回答说，他有些惊讶，惊讶过后就立即在脑内思考起来。从小到大各个同学和亲戚，熟悉的不熟悉的，都从脑子里过一遍，硬是不知道面前的姑娘是谁。这让卢俊濠尴尬地微笑着。

“没，你，你不认识我吧。”还是长发的开口，声音不大，需要卢俊濠仔细听才能听到。

“那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卢俊濠好奇地问。这下他可以确认不是自己之前的朋友或者同学了。春松虽然是全国的大城市之一，但是他的朋友同学应该还是在京都为主，再说，能在这郊外的小站遇见故友，可能性微乎其微。

“全厂都知道你了。上个月晚会的小提琴，可不就是你拉的吗？”她带着一丝赞扬的语气说。

“原来……我们是同事？请问二人贵姓？”卢俊濠迫不及待地问。他还是很惊讶，自己能有如此的知名度。不过在这里能遇见厂里的员工并不奇怪，他们厂规模可不小。

“免贵。叫我‘小坛’就行。对了，她叫‘小妍’。”小坛开始介绍自己的朋友。

在火车到来之前他们三人就聊了一会儿，后来站台上的人多了起来。等上车后，则按照票，坐在了不同的地方。那两位姑娘自然坐在一起，小声聊着天。

卢俊濠没有多注意她们，又开始思考自己的问题了。

下车后则各自走了自己的路。卢俊濠去图书馆找了一些资料，借了一些书，就回了工厂。而那两位姑娘则是去买了一些日用品。她们平时进城也就这样，有时会去“春松府社会研究协会”找老乡，有时会去银行存取钱。

卢俊濠没把这事放心上，过了不久，就忘记了那两人。

“前辈，请问主转轴这一段和这一段之间是如何连接的？我看不大懂。”卢俊濠弯着腰，用笔尖在图纸上指出来给苏傲看。

煤气的蓝光灯下，图纸上粗粗细细的线条清晰可见。苏傲推了推眼镜，仔细地看着。

“这个是马氏连接。泥鳅-5就是这样连接的，”苏傲告诉卢俊濠，“你是帝国工业大学的，你们没教过这个吗？”

卢俊濠听到了还一脸茫然，因为他的下一个问题就是“马氏连接”，他今天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连接方式。

“没有……吧……”卢俊濠迅速回忆起上课讲过的知识。如果是基本连接方式，那都是本科时学的，他应该掌握得很不错才对。而且之后的复杂结构都是基于简单结构的。

“就是一个马氏联轴器。你们……我记得帝国工业大学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苏傲说着，稍稍抬起头。

卢俊濠腼腆地笑着，实习果然是实习，什么麻烦都有。而且，他也不知道“马氏联轴器”是什么。

“可能，你们教材是没有写。这个技术没有民用的案例。只有我国的军方使用，国外应该也没有。”苏傲想到，他没有去大学教过书，所以也不知道大学会教些什么。这个联轴器是十年前左右发明的，说新不算新，说旧也不算旧。而且，这个技术没有公开。

“在螺旋桨有一片桨叶损坏后，螺旋桨的结构变得不平衡，重心不在几何转轴上。如果用了马氏联轴器，这时螺旋桨和发动机的两个轴错开，不再是严格对中。这样可以使得扰动只发生在螺旋桨，而不影响鱼雷弹身，鱼雷也会沿着既定方向继续前进。”

“那是怎么实现的呢？”卢俊濠感觉很陌生。

苏傲缓缓站起来，扶着桌子，再蹒跚地走向书柜，踮起脚，取下一本书来。

苏傲端着书，翻开目录瞧了瞧，然后开口说：“这里面有联轴器的图纸。还有生产标准。你，看过泥鳅-5的实物没有？”

“没有。”卢俊濠接过苏傲递来的书，封面写着“常用联轴器”五个细长的宋体字。

“有机会带你去仓库看看。很多东西看实物还是很有帮助的。”苏傲说，他们工厂以前生产过泥鳅-5，仓库里自然有库存。凭他去说话，打开仓库进去看一看实物，也并不算太难。

过了几天，就是去南仓看实物的日子。

南仓由六间高大的库房组成，灰色的立柱支撑起仓库来，墙面装饰有贝壳、海螺与鲜花的图案，但多半蒙上了灰。墙面的开窗很大，以方便太阳光的照明。

在门口外的记录簿上写好信息，记录来访者的身份信息、进入时间和目的，再在“物品进仓/出仓”一项画一条长长的斜线。

门口红底白字的“严禁明火”则引起了卢俊濠的注目，这盛放军火的仓库，自然不能有明火。他们一个小组六七个人，打开仓库的大门，阳光顺着大门的狭缝流进了室内，在地上投出狭长的影子。

室内很干燥，还有一份呛人的气味。

苏傲走上楼，带领他们一行人来到摆放泥鳅-5的位置。没有装入箱子，一枚枚鱼雷就摆放在了地上。

虽然之前就看过了图纸，看到实物时，卢俊濠他们还是有些惊讶。直径将近1米，长约8米，竟然是这么大的一只“泥鳅”。

“这应该叫鲨鱼。”一名成员打趣道。

“其实，以前也想过这个名字的。你们不知道吧。”苏傲回答说，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卢俊濠则东张西望，看看存放的其它武器和设备，又数了一数。

“一、二、三……十八。”

其它型号的鱼雷都没有这么大。这泥鳅-5应该是“巨无霸”级别的了。当时各国普遍把军舰做大，排水量从几千吨达到了一万吨，最近几年一直攀升到了两三万吨。把巡洋舰和战列舰都做成了海上的巨人。

人类在科技发明的趋势就是越做越大，通过大量机械的堆叠，以实现强大的功能。

一群人围着实物鱼雷看了一圈，苏傲男爵也指指点点，告诉队伍里面一些注意点。

天气越来越冷，到了帝国的冬天。春松还有一些树木带着叶子，傲立在寒风之中。

“卢先生，中午好！”卢俊濠走出食堂，被人叫住，他望着眼前的那两个姑娘，硬是记不起名字来。

“中午好！”卢俊濠向她们招手，尴尬地笑着。

“卢先生，听说你明天要进城。”小坛对卢俊濠说。

卢俊濠心里又开始奇怪了，肯定是他的“猫朋狗友”把他的行程又说出去了。他几天前就开始邀请自己的同事进城，结果没什么人理睬他。

“是的。”卢俊濠答应说。他察觉到，这两位是有意打探他的行程，他倒不如顺水推舟，他预计对方很有可能会约他明天一起去。

不出其然，小坛微笑着说：“明天我们也要进城。”

“你们又轮休了？”卢俊濠问，问之前他就知道了答案。

“嗯。明天我们没班。”

……

在熟悉的车站，卢俊濠早了十几分钟到，早早地在车站大厅等着。天气阴霾，好在没有雨雪。端着份报纸，上面写着东甸地区司令员张司令视察某军事海关。

咚——咚——车站的钟声响起。两层楼低矮的站房，铺着弧线的瓦棚，中间突出一层塔楼，上面是并不繁复的尖顶。

“你……你来的好早呀……”小坛从天桥下走下来。化了薰衣草紫的眼妆，戴着紫石英的耳坠。她穿着深蓝色的裙子，裙摆上金色的丝线绣着海浪的图案。层层叠叠的领口，像是白色的浪花。荷叶边的下摆翻出蕾丝，两腿裹上蚕丝的丝袜。

卢俊濠没有反应过来，只感觉这次她的装束和之前不太一样。

卢俊濠不缺钱，早早就买了三张车票，这让两位姑娘有些不好意思。

窄轨列车并不算宽敞，面对面的座位中间只有一个窄窄的桌子。窗户开一条小缝，以免车厢里太闷。每节车厢首尾的门上挂了煤油灯，白天是不点灯的。

“我听说你们是航运组的？”卢俊濠昨天晚上打听到了这二位的名字，还有其他的一些信息。要不然，他连名字都记不得。

“是的。”回话的还是小坛。说起来，另一位小妍还没有和卢俊濠说过话呢，看起来很沉默的样子。

“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来这里的吗？”卢俊濠问。

“坐火车？坐飞艇？赶时间应该不会走水路吧。”小坛回答说，好奇地望着卢俊濠。

卢俊濠都不好意思盯着人家看，目光下沉，看着中间的桌子。

“我想说的是，我是来实习的。我们抽签，同学都抽到了好的项目，就我俩抽到了这个鱼雷，实验都不好做。”卢俊濠发着牢骚。

“你们是把爆炸样品拿到榕山做实验吧。”小坛似乎也清楚这一点。

“对。但是不爆炸的在厂里就能做，不要去榕山，”卢俊濠回答说，“你怎么知道是去榕山？”

小坛轻轻笑了一声：“去榕山是走的另一条水路。平时很少有船往那边开。我们厂的运河在大江上有两个卡口，一个入口一个出口，绝大多数船只都是通过这条运河运输的。从春松往下游一百多公里，就是出海口。去榕山的则是走专门的运河。”

“是这样呀。”卢俊濠对航运了解并不算多。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卢俊濠随口问。

“大佬果然爱关注别人的学历……”小坛笑着说，抬手轻轻遮住自己的嘴部。

“呃，冒犯了，不好意思。”卢俊濠回答，他习惯这样问了。

“我们是廉水府府立仁爱中学毕业的。”小坛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廉水府是东甸省下辖的一个城市，而春松是这里的省会。卢俊濠没觉得多奇怪。现在全国还有半数以上的文盲呢。

“高中？”卢俊濠小声疑问。

“初中。”小坛更小声地回答。

卢俊濠心里不禁感叹，自己之前在自己的小圈子住久了，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我初中，是在京都府二中读的。”卢俊濠笑着，试图扯开话题。

“知道你读过初中。”小坛风趣地回答。

“我听说，春松四厂可不是一般的工厂，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小坛又小声笑了一下，盯着眼前这位衣冠楚楚的男士。

“有工作经验呀，以前在老家码头干过活。”小坛回答说。

卢俊濠确实是低估了她们。要是十五岁就去工作，工作经验是比自己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