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猫

妈妈有精神病，这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的。

关于妈妈的病，家里人众说纷纭，有的亲戚的说法比较迷信，说是被大神附身了，还因为这个原因去看了另外几个大神，做了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

姨妈的说法更符合科学，也是我比较认可的。

妈妈的病是被吓的，具体被哪些事件吓的已经无法考证，只能接受现实。

从懂事开始，在我的记忆中，家里的气氛大部分时间都是阴郁和压抑的。

爸爸不愿意回家，成天在外面喝大酒，回来后就是咒骂妈妈。

有时候爸爸也会准时回家，那是工资花完了，兜里没钱在外面喝酒了。

回到家后爸爸一声不吭，像个闷葫芦，家里立刻变成冰窖。

后来我知道这个叫做冷暴力，比真正的暴力更为不堪。

妈妈每年都要去精神病院住两到三个月，以至于家里的生活越来越拮据，最难的时候是寒冬腊月没有煤来烧炕，屋子里水盆内的水都结成了冰碴。

妈妈在不犯病的时候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她会抓住一切机会去赚钱。

妈妈用纸壳和泡沫塑料板糊了个箱子，里面塞进去一个小被子，一个简易的冷藏箱就做成了。

然后妈妈就背着箱子去冰棍厂批发了一些冰棍，沿着大街小巷叫喊着去卖冰棍。

好的时候一天会赚个几块钱，不好的时候会剩下二三十根快要化掉的冰棍。

回到家的时候，妈妈会挑出来几根已经烂掉的冰棍放到碗里给我和姐姐吃。

然后妈妈会随便吃点东西，然后又背着箱子出去了。

因为天色已经黑了，所以妈妈就在家附近转悠，希望在冰棍完全化掉之前再卖出去几根，将损失降到最低。

一听到收废品的来了，妈妈就会把平时卖冰棍时捡的纸皮、塑料布等可以增值的废品拿出来卖掉，她在尽最大可能的变废为宝。

因为妈妈的病，厂里面早就给她办了病退，每月会有几十元的工资。

妈妈把这些钱看的比什么都重，绝对不会乱花一分钱，有时我和姐姐想吃点好吃的，哭着喊着叫着。

虽然妈妈的脸上露出不忍，但是仍然会铁石心肠的转身就走。

那年我中考，分数超出重点高中二十多分，但是因为家里面实在没钱，便选择了中专。

那个年代中专也是非常吃香的，我想的是早点毕业出来帮助家里分担压力。

在中专第三年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学识的重要性，便自学参加了全国成人高考，考上了电大。

可是三年的电大学费对于我的家庭来讲也是一笔不菲的开资，那时我又想到了放弃这个提升学识的机会。

妈妈这次坚决不许，并且拿出了她攒了几年的病退的钱，给我交了学费。

我拿到了大专的文凭，可是全国早就开始了下岗潮，我所在的那个北方小城市的就业机会更少了。

同学帮我联络了外地的打工机会，要去到最南边的城市，距离我的家乡四千多公里。

我走的那天晚上，亲属们都来送我，妈妈一直抹着眼泪，她知道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心里极为不舍。

我去了深圳，因为担心我的远行会刺激到妈妈的病情恶化，所以每周六的晚上七点要准时跟她通电话报平安。

跟我家一个院子里有个亲戚，他家装了电话。

每个星期六刚过六点，妈妈就会准时的坐到亲戚家的电话旁边，等着电话响起。

每次从电话里听到我的声音，妈妈都会开心的先笑几声，然后才会关切的问：“住的惯吗？睡得好吗？吃的咋样啊？”

这个习惯我和妈妈维持了五年，除了她去住院接不到电话之外，我不记得那些年一共和妈妈通过多少次电话。

妈妈慢慢接受了我的长期不在家，便把这每周一次的频率改变了。

妈妈现在和姐姐住在一起，她的年纪越来越大，犯病的次数越来越少，近七八年她已经没有再去住院了。

可是由于长期的服药，妈妈的思维有些混乱，总有些奇怪的想法。

我每次从深圳回家看她，她都会拿出一大堆东西给我，有衣服、裤子、袜子，还有毛衣和棉裤。

我跟她说：“妈！我待的地方很热，穿不了这些厚的了。”

妈妈会“哦”的一声，表示明白了。

然后第二天见到我的时候，又会把这些东西拿给我，直到我走的那天，依然会重复这些行为。

妈妈还会塞给我好多卡，都是现在大街上派发的那些不值钱的美发卡、会员卡等。

妈妈偷偷摸摸的跟我说：“儿子，这些给你，快收起来。里面的钱别乱花，你姐的那份我也给她留着呢！”

看着妈妈一脸郑重的神色，我也满脸肃穆的接过了这些卡，就像地下党接头般谨慎。

妈妈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世界简单又复杂，常人是无法融入和理解的。

在这个世界里，妈妈保留了很多之前的生活经历，逐渐的忘记了近几年发生的一些事情。

但是不管妈妈的记忆如何选择，她都会记得家里的每一个人，仍然把闺女和儿子排在了第一位。

去年春节回家，妈妈突然笑着问我：“儿子，你说妈能活多少岁？”

我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妈！你能活一百岁！”

妈妈满足的乐了，笑成了一朵花。

看着满脸皱纹的妈妈，我心有戚戚。

我得到的母爱跟别人的不一样，它可能有些反常，但是初衷不会变，只是用了另外一种方式表达出来。

这种爱需要你慢慢体会，细细品味，苦涩之后自有回甘。

这种爱虽然畸形，但是依然伟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