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多,魏嫂子打来微信语音电话,我看了一眼手捧《回响》的老婆,约略迟疑了一下,点按了两次手机屏幕上的绿色按钮接通了电话。
魏嫂子先是泣不成声,几分钟后直言这日子是过不成了,我仿佛看见她五官凝成一股复杂情绪,愤愤中裹挟着委屈、无奈和焦虑,她这样控诉老公S君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S君是我发小儿,也是玩到至今仍未绝交的为数不多的有着深厚兄弟情分的同龄人了。魏嫂子一通电话连哭带骂不啻于法院开庭。这让我很难办,清官难断家务事。
他们的情感纠葛源于S君受伤的朦胧初恋,我不止一次地这样归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自圆其说,才能为这不治之症找到病根。
S君小时候性格内向行为扭捏,村里人都喊他“假妮儿”,直到读初三那年的八月节四表姐来家走亲戚。初秋未寒,四表姐穿着军绿色上衣空军蓝裤子来送月饼,S君正拉着一车苞谷回家,被汗浸透的衬衣湿哒哒贴在脊梁和前胸。看到久违的四表姐,他裂开大嘴,肥厚的双唇更加立体,憨憨地笑了笑,喊一声“四姐”。四姐接过他刚脱下的衬衣,浸在水盆里开始打肥皂。五彩斑斓的肥皂泡随着四姐熟练的辗转揉搓踊跃欢快,有一个飞升到他的睫毛上,眼前立刻呈现出一个更加多彩的世界,四姐怎么可以这么好看!有一个瞬间让他觉得自己内心深处隐藏的罪恶,怎么可以这样去想象完美的四姐。可恶的《生理卫生》课呀。
秋忙假期开学后S君有点学不进去,上课时胡思乱想开始走神,晚上睡觉需要数星星数绵羊数黄豆。期末考试时发现各科试卷出题不是偏就是怪,道道陌生,刚一考完,他顿觉自己已经失去了霸榜前三的优势。他跑去蒲山卫校找到读一年级的四姐,兴许她能治好自己的病。
宿管阿姨来叫四姐,说你弟弟来了,在楼下等着呢,来给你送东西,个子好高,浓眉大眼。
四姐穿件玫色羽绒袄飞奔到楼下,S君挎斜书包骑辆永久牌自行车正不知所措。同宿舍的小姐妹们隔着栏杆远远偷瞧俩人儿,一个笑靥如花,一个低头抿嘴傻笑。蒲山卫校食堂真好,有如棋子大的小笼包,有鲜香四溢的胡辣汤,有鸡汤烩面,有烫手的蒸碗,还有一块钱一个的火烧夹卤肉。S君发誓这辈子再也没有吃到过这样的美食。
四姐带他去逛卫校的百草园,他记得那天许多常见的田间杂草和庭院花卉都成了四姐口中的名贵中草药,可治百病。他狡黠地求四姐给开点药治治病,四姐说你那病我可治不了,你得自己治,自己找个女朋友聊聊天呗。他憨憨一笑,四姐,你陪我聊聊吧,我稀罕你。四姐说那可不行,我是你姐,比你大三岁呢。
同宿舍七个女生有六个都说S君跟四姐般配,斯斯文文有个大势,绝不辱没四姐的人品模样。他稀罕四姐,看四姐时两只眼睛放光。没说话的第七个是我如今的魏嫂子,小眼睛塌鼻子呆萌如喵。
四姐有一点点动心,S君的确要人有人,要个子有个子,关键还知根知底儿。
年后开学,四姐和S君开始了频繁互访,每周都盼着周末那天在哪见面,发生点什么有意义的桥段。S君牵着四姐的手有意无意地错过晚上宿舍关门的时间,悄悄躲在百草园里夜不归宿。他带着她走遍了所有的公园花园和陵园,按图索骥地努力开发四姐身体的所有秘密。
S君中考既没考上中专,也没考上市属第一高中,S君觉得正合他意,这样就可以随时去找他的四姐了。暑假里他跑到蒲山水泥厂当了个电焊工学徒,每月一百二十块钱工资。他想好了,自己每月花三十块钱生活费,其余交给四姐当伙食费,他要供四姐读书。
没有不透风的墙。四姐的爸妈很快就知道了真相。四姐在家庭的张罗下很快名花有主,男方不仅在市妇幼保健院为四姐找到一个儿科医生的工作,还很快将四姐娶进家门。四姐的爸爸说,连学都不上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S君抱着四姐哭了,四姐也哭花了脸,说你还是去上高中吧,咱农村除了上学没有出路,好好念书考个大学,将来毕业分到大城市,想找啥样的就找啥样的,我没有那个命,而你的路还长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