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晃晃悠悠地活了半生。人届不惑,除了还有一颗不甘的心,已经越来越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就当作写小说吧,准备忙里抽闲码点字,回顾下已经过去的四十年。不为纪念,只是为了更好地继续!
我生在鲁北的一个小村庄,这是一个极普通的小村子,四五百口人、两三条街,几乎家家都是土房子。相传一对夫妻自洪桐县大槐树下迁徙至此,生下两个儿子,然后长大成人、繁衍至今。所以,村里大多数人家都一个姓,或多或少地有着血缘关系。
小时候,这个村子就是我全部的世界。起初,我们和爷爷奶奶住在一个院子里,爷爷奶奶住正房,我和父母住偏房(西屋),伯伯一家则住在西面的院子里。我最早的记忆,几乎都发生在这个院子里,许多都和爷爷奶奶有关。
我的父亲在家里排老幺,上面还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哥哥。等到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奶奶已经七十多了。从我记事起,差不多每天都会有人来找爷爷。有的是来请爷爷协调矛盾拿主意的,有的是家里有白事请爷爷去帮忙管帐写挽联的,有的是家里要办红事请爷爷给挑个好日子的,还有的是家里建房动土请爷爷给看风水的。既有本家、本村的人,也有周围村子的人。爷爷不仅在家族和村里辈分高,也曾做过私塾先生、木匠,还略懂阴阳八卦。爷爷有点像旧时的族长,家族里的大事小事都喜欢找爷爷,村里的人也很尊敬他,用现在的话讲应该算乡绅吧。
记忆中,爷爷是一个很体面和讲究的人,花白的头发、留着山羊胡子,夏天穿一件粗布的白汗衫,冬天穿一身深色的棉衣棉裤。我记忆最深的是,爷爷喜欢冬天拿一个马扎,到院子外的南墙下晒太阳。那个时候别说是暖气,家里连烧散煤的炉子也是后来才有的。爷爷很爱干净,家里也被他和奶奶收拾的利利落落的。记得爷爷灶台上,专门有一个用来热洗脸水的小锅,每次做饭的时候,余热也就把洗脸水热好了。我记得小时候和爷爷一起吃饭,他们蒸一碗虾酱,一定要从一边开始吃,而不能从中间或者专门挑有鸡蛋的地方吃,我没少因为这事被批。
因为年龄大了,从记事起,爷爷好象就不下地干活了。除了一点菜园,地分给了两个儿子种,粮食就由我们和伯伯家提供。因为还有三个姑,也会经常的来看爷爷奶奶,给他们带一些糕点、麦乳精等,也会留一点钱。我小时候最喜欢爬到爷爷奶奶的炕上,翻找食物。农村人过去没有那么多抽屉柜子。奶奶最喜欢把姑姑和其他人送他食物,藏在墙里一个小龛里,外面挂一块布或贴一张画。 小时候,吃不到什么好吃的,姑姑们带来的那些东西,简直就是美味至极。
爷爷会木匠活,家里许多桌椅板凳等家具和生产工具都是自己做的。小时候,他还亲自动手给我做过玩具。爷爷很疼我,我比堂哥小几岁,每次我们哥俩发生冲突,爷爷都站在我这一边。印象中,即使闯了大祸,爷爷也没有打过我。因为经常给别人家帮忙,过年的时候,会有人给爷爷送点肉作为年货。那时,没有冰箱,不好保存。爷爷就会把白肉炼成油,留着日后炒菜用。据父母讲,有一年爷爷刚刚炼好一罐肉,就被我一脚踢倒在地了。
爷爷喜欢喝酒,但是不善喝酒,也不酗酒。爷爷一日三顿酒,喝得主要是景芝白干之类的低价酒,下酒菜是咸鸭蛋、豆腐乳和韭菜花等。为了下酒和吃饭,爷爷每年都会腌制韭菜花、发酵自制臭豆腐。爷爷自制臭豆腐时,会先从菜园里割一些韭菜,并剁碎,然后把买来的豆腐捣碎,一起放到一个坛子里,撒上盐、包裹起来封坛。等发酵好了,就可以开坛食用了,爷爷可以就着臭豆腐喝大半年的酒。从爷爷过世后,我再也没有吃过这种自制的臭豆腐,可能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爷爷到后来就变得有点糊涂了。据父亲讲,起因是奶奶过世后,兄弟分家让爷爷受了刺激。奶奶在八十的时候走了,大家担心爷爷无法自理,兄弟俩就彻底分了家。爷爷屋里的东西,哪怕小到一个暖瓶、一个扫帚,也都明确了归属。分家起初,是两家都给爷爷送饭;后来,就是爷爷跟着我们两家一起过,每家一个月。那个时候伯伯和我们早就建了新房子,搬了家。每次父亲就会推着独轮木制推车,去伯伯家接爷爷。为了车子的平衡,会让我坐在另一侧。
后来,爷爷就越来越糊涂了,以至于发展到光着屁股在院子里晃悠、吃完饭也不知道饥饱,一天喝酒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喝完就忘,忘了又喝。我爷爷还有一个弟弟,早年因为家乡闹饥荒,流落到临县并定居下来。在我四年级的时候,二爷爷过世了。二爷爷的独生女儿把他的骨灰送回了老家。这个时候,爷爷全然不知道家里在为谁办葬礼,甚至还偷偷地拿着生肉吃。人到晚年,犹如蜡烛将尽,纵使你早年再体面讲究,也大多落个悲凉的结尾。
我的爷爷在二爷爷过世不久,也走了,享年八十四岁。爷爷一辈子没怎么照过相,我在大姑家见过他一张全身单人照。一个和蔼的老人,坐在一张桌子旁,后来这张照片也不知去向了。电影《寻梦环游记》里曾说过,被人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虽然爷爷已经走了快三十年了,可是爷爷一直在我的记忆里,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