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破烂儿
贾延翔
“收破烂儿······”
熟悉的声音传来,隔着整个校园,仿佛就在耳畔。我知道,这是北边村里老李头来了,正走在文化路上呢。三百米的文化路两旁店铺林立,有小吃店、眼镜店、文具店、书店、百货店、复印店、汉堡店、精品店、药店、肉店、服装店、鞋店、饭店、手机店、缝衣店、水果店、旅店等等等等。店铺多,破烂儿就多,废旧塑料、废弃纸箱格外受到那些破烂王的青睐。
曾经,我在校园最里边有个小院子,攒了一个学期的杂七杂八总是到了假期再收拾,这一收拾就是一院子。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就跟影片中鬼子进城前市民逃难的镜头差不多。
偶尔,有一次,我就听到了那一声极具穿透力的“收破烂”,这嗓音与众不同,倔强中充斥着不屈、高亢里又不乏浑厚,更特别的是他的每一声很明显都是用嘴喊出来的,不像其他破烂王用个电喇叭一遍一遍地自动播放。
于是,我有了要见一见他的想法。骑上自行车拐出校园,我刚到校门口就寻着声音望见了他:六十多岁,黑黑的矮矮的,头上一顶大沿帽,却遮不住那饱经沧桑的满脸皱纹。上身穿一件乳白色的短袖衬衫,干干净净的,左胸口袋里隐约装着一盒香烟,下身一条黑裤子看上去有点脏。他骑着一辆破旧的人力三轮车,车把上挂着一个特别大的不是很透明的塑料杯子,里面装着多半杯浓得像咖啡的茶水。他蹬得很慢,不是因为他的力气小,而是这辆车的轱辘好像有点瓢偏,轮胎气儿好像也不是很足。
他跟我进了院子,一看那阵势,知道是一票大活儿,高兴了。他把杯子放在地上,自己坐在了屋门前的台阶上,摘下帽子掏出了口袋里的香烟,熟练地点着了一根,又从随身的黑皮包里掏出了一盒“红将军”向我递来,我笑着摆摆手说:“您抽,我不会。”他把香烟放回包里说:“你们在单位的公家人都抽好烟,我自己抽便宜的,劲儿大。在家里,我是抽旱烟的,自己卷。”他又问我有没有那种没用过的练习本,白纸的最好,卷旱烟用的。我给他找到了一捆,他就笑了,露出了黑黑的牙齿,还向我竖了下大拇指:“没看错,我就知道你有。”
聊了一会儿,我给他杯子里续了水。他又从包袱里掏出了烟叶沫儿,拿了一张裁好的纸,三两下就卷好了一支烟,有滋有味地吸起来。我一边从厨房里往外捯饬东西一边好奇地问他,怎么不像其他人那样用个电喇叭吆喝让自己省省力气呢。他嘿嘿一笑:“贾老师,我这也是健身呀!你知道,这一嗓子得需要多少底气儿?”“哦,怪不得我在家里都听得真真儿的,比电喇叭还响。不用说,你骑这个破车子也是锻炼身体喽。”他又笑了,满脸皱纹拧成了花。他又向我竖了大拇指:“贾老师,聪明!”
他起了身,开始分门别类的整理着满院子的破烂儿,我在一旁帮衬着。在我的询问下他一边干活一边平静地述说了他的生活:他的儿女都大了,早已成立了各自的家庭。他的老伴儿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只能在家里做做饭。他自己也并不健壮,肺里不大好。但他不服输、闲不住啊,晚上找了个给人家看工地的活儿,白天吃过午饭就出来收破烂,下午到点上卖了破烂就去药店捎着老伴儿吃的药。
“您的地呢?”我问他。“儿子种了,到时候给点粮食,吃不了。”一说到地,他眼睛里有了明亮的光芒,“现在好啊,不像我们年轻时候,地里活儿全靠人干,整天把你累得够呛,收成还不好。”我点头表示同意,他则摇头“你不懂你小呢。我们那时候天天唱点灯不用油、耕地不用牛,楼上楼下、点灯电话。当时就是不明白这点灯不用油用啥;耕地不用牛用啥。还楼上楼下点灯电话,想得美,天安门城楼,全国不就一个?”说到这里,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老年机,满脸幸福地朝我晃了晃:“谁能想到这辈子咱能用上这个!”我点头表示赞同,这次他没有摇头,而是向我求证似的重复了一句:“你说是吧,贾老师?”我让他叫得怪不好意思的:“您不要贾老师贾老师的喊,还是叫我小贾吧。”他一脸严肃地说:“不行不行,过去教书的都称呼先生,没有你们教孩子学习,咱们国家怎么能发展得这么快?”我受宠若惊:“可不敢当,这些年的快速发展是各行各业劳动者齐心协力艰苦奋斗的结果,这里边也有您的功劳啊。”我适当发挥了一下所教学科的专长。“瞎扯!凭我们?还是知识的力量大,还是科学赢人啊。我老李头没文化,可是看透了这个理儿。”
破烂儿分拣地差不多了,他开始过秤、算账、装车。满满一车、晃晃悠悠,成摞的纸箱子把他掩在了最底下。我帮他助推了几步,车子缓慢地挪动了,歪歪扭扭地走了。我突然感觉这个人儿好亲切,像自己的一个亲人。后来的日子里,不论我在家里、在办公室里、在大街上还是在校园里,只要听到那声发自肺腑的“收破烂儿······”眼前立刻就会浮现他的模样:黑黑的矮矮的,满脸皱纹饱经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