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顾千华
南来的一阵暖风
将一个春天卷到了城市上空
一场雨也跟了过来
打落了新开的花芽
……
南北、东西都真的好宽
此时
再往南一些
听说,菜花都该开满了
菜花开满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不知有什么影响到了汪小飞的阅读欲,于是,他放下了手里的稿子。作为一个编辑,对作品的耐心和严谨,以及对文字的敏感是他得天独厚的优点。此时躺在桌上的稿子,是一位作者寄来的,除了有些天马行空之外,其余没什么大的问题,甚至还算是不错的作品,但其中总有什么让他觉得有“不该是这样”的感觉。为了让自己更好的寻到产生这样感觉的原因,他点了支烟,又泡了杯茶。烟灭在了烟灰缸里,接着他嘬了一口茶,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哪里不对呢?!”他轻声呢喃,于是他又读了一遍,“……此时,再往南一些,听说,菜花都该开满了……再往南一些……”
“哦!对了,”他急忙放下茶杯,“原来是这个原因,原来是这样的。”于是他又急忙查看了作者的信息。15岁的男孩?!那情感的天马行空和文笔稚幼浪漫就说得通了。
“嘿嘿!这个时候,再往南一些,菜花可不是开满了,而是早该结果,该收拾了……”他无奈的笑了笑,没想到,他自己竟然被这15岁的小男孩带回了自己的南方,“15岁,可真是个好年纪啊!嘿!我的南方可比你的南方更南方了……”他走到了窗台边,推开了窗,那片被打落的春花,随风落进了茶杯里,他又嘬了一口,眼望向南方,“我想,我也该去南方了……”
十年前,汪小飞比现在的汪小飞更年轻,那时他也恰巧15岁,恰逢青春自来。在他那青春恰自来的年龄里,我们能听见院子里一对母子的对话。
“我又没怎么惹到他,又没怎样他了,为什么他那么气我?非让我干不喜欢的事?!” 男孩抽抽搭搭的向他母亲嚷道。
“小飞,你没到他的年纪,不会明白他的苦心的……”他的母亲说。
“不,我明白,我就是明白,他就是为了他的面子,他在这小小地方的利益,所以他强迫我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他还因此打了我,打得那么狠,那么凶……我不是他的儿子,我恨他,我会一直恨死他的,他最好现在就去……”男孩嚎得大声了。
他的母亲厉声喝住了他,“小飞,闭嘴,那是你爸。他打了你,你恨他、怨他,阿妈不怪你,但你不该去咒他。”
“我……我又没真的希望那样,但他可恨死了,我没干坏事,也没吸毒。”
“孩子,你那想法,在你阿爸那儿,可不比吸毒。”母亲摸了摸他的头。
“阿妈,”他摆开了他母亲的手,“你会支持我的,对不对?”
“阿妈什么都会依你的,可是,这回依了你,恐怕,你就不愿回来了。”
“哼,你们就是希望我娶了王阿妈的女儿,然后赶紧让你们抱孙子……你和他一样,思想死板固执,霸道、独裁。怎么都不愿让我出去,让我出去追求我的生活。”
“小飞,你的生活有阿爸阿妈陪伴不好?”
“不好,我恨他,”他沉默了会,“阿妈,我不想一辈子困在这,我想出去的,我一直想完成我的梦想。”
“你的那个……那个梦想,”她拗口了,因为她不知道这梦想具体是什么,有什么样的魔力让她的孩子宁愿躲离他们那么远,“它能让你过得很好吗?过得比现在满足?”
“阿妈,现在我一点儿也不满足,但只要我追上那梦想,我就一定会幸福的……哦!就是你说的过得好,过得满足的意思。”
“哦!”她沉默了,但手还落在她孩子的头上,轻轻抚摸着,“但你一个人,没人照顾。”
“阿妈,我是和老师一块去的,这是难得的机会,以后就不会再有了,他们会管我吃住的。”
“那你书怎么办?不念了?”母亲还在找能挽留他儿子的希望。
“阿妈,你不懂的,条条道路通罗马,要过得好,不一定只非念书一条路,你看邻村的那些人,他们不念书,现在也一样赚了很多钱,一样过得很好的。”
“罗马很远吧?那你会常回来见阿妈不?”
“阿妈,罗马只是打个比方……不说了,你不会懂的……”
“我懂的……你生下来我就什么都懂了……”母亲温柔说道。
“阿妈,别说这些了,我需要一笔经费,追求我梦想的经费,就算你这没有,他那儿有的……”
“我怕……”
“您别再怕了,怕完了,我会……我会怀恨一辈子的。”
她打了个冷颤,接着是无言,和黑夜一样静谧。那是一种不知该如何选择的可怕的静谧,其中夹杂着混乱的忧伤。这一场对白随着黑夜的推移而落幕,他们都散去了。
夜黑得更深了,她还在担忧,不眠。
夜要变白了,他还在期待,无心睡眠。
可终究还是他借着母亲柔肠,在这场母子的博弈里胜出了。他拿到了那笔追梦的经费,这让他欣喜得不会去想他的阿爸今后如何“处置”她。这场送别也只有她的母亲一人在场,而这一别就是很多年,直到他父亲离世,母子才见面,之后他又追他的梦去了,这一追又是很多年。
他的经费是落进骗子设下的陷阱了的,那个自称招生的老师没有向他承诺的那样,没有管吃住,实际上是,只管带到北方,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他才不愿回家,所以父亲离世也没有挽留他的脚步,这是由于他那份青春的倔强在作祟。异乡无定的生活八年,才幸得遇上贵人,对生活的热爱和文字的敏感,赋予了他作文的天赋,所以,真实的遇上伯乐两年后,他如愿以偿的寻到了另一个梦。
八年或十年,这足以改变很多事了,改变很多人了。海枯石烂,世事变迁恐怕也只在瞬间而已,所以,也才会有后面的故事。
回家了,回家了,要回到更南方的南边去了。此时他就坐在去往南方的铁皮车上,他的铁皮在往南方驰去,而所有的一切都向北方跑去,一如当年他决意的那样。
他下了车,没有人前来等他的,他的母亲也没见着,父亲早就不用说了。
刚进村子,后边就跟了群人,有人还在前面给他指回家的道。到了家,又围了群人,其中有他的大伯,气氛很凝重,只听“啪”一声,一个巴子印在了他脸上。
“大伯,我……”
“你……你很孝顺,你很好……”
“大哥,你兄弟俩打什么架?!”坐在人群后面缝衣服的女人闻声,放下了手中的活,岔开人群走了过来,“有什么事好好说,可不许你打小飞他阿爸。”她怒气冲着他的大伯。
“妹子,他……”大伯的话吐不出口了。
“大哥,我原谅他了,”这会儿,她脸上露出了羞红,“他不在的这几年,我早原谅他了,我明白的,他只是自责,他只想出去赚更多的钱,我明白的。”
“妹子,他不是我弟,他……他是你儿子汪小飞,那个畜牲汪小飞。”
“大哥,你胡说什么,他就是我丈夫。”他扶起汪小飞,然后又怒目望去,“大哥,我可敬你了,可也别骂我孩子,我的小飞已经被他,被他赶走了……”说着她突然哭了起来,然后说,“都怪你,孩子好好的梦想,都被你毁了,你那么固执,那么古板、霸道,让我的孩子不敢回家……我,我很久没见着他了,都怪你……不,你怎么又回来了,怎么连你也跑去哪了……你们爷俩都不要我了……”
眼前自称汪小飞是她丈夫的女人,怪言怪语,哭哭啼啼,过了会,她又岔开人群,去缝她衣服去了。
“大伯,我阿妈怎么了?”汪小飞从惊诧从回过神来。
“可不是你干的好事!十年了,你阿妈有几个十年?你阿爸走的时候,也不过比你现在长十几年而已,你倒好,追求啊追求啊,一去不返。你父亲倒了,唯你值得思念,她又盼啊盼呀,累得你阿妈思念成疾,现在落得这模样……”大伯叹了口气。
“她怎么了?!”汪小飞问道。
“怎么了?精神……精神……老年痴呆了!”他的大伯还是不能将那“病”字脱出口,“你爸走后不两年……没了他,又没了你,她就这样了。她还没上那份年纪,就受了那份罪,你说你,该不该打……”
有人拦住了他。
此时,汪小飞也浑噩了起来,这来的这么突然,这么让他不知所措,这么让他突感懊悔和自责。他也走了过去,坐到了他母亲身前。
她还在忙活,她一直在忙活,是在缝补那已经泛黄了的白寸衫。
“阿妈,是我啊,”他看着她那藏不住的青丝银发,它们都已经枯老了,“阿妈,我是小飞啊,您的儿子,汪小飞啊!”他又回到了15年轻那抽抽搭搭的模样了。
“呵,不要骗我了,我儿子过得可好了,可幸福了,可不像你现在这模样。”她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去缝她的衣服去了,“我儿子爱穿白色的寸衫,他年轻可爱,只这么高。哪像你这样哭哭啼啼,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像个老人似的……嘿,你不要骗我了,你、你是他阿爸……老寻我开心,这儿还那么多人呢!”
汪小飞再也忍不住了,抱住了他母亲的头,痛哭了起来,“阿妈、阿妈,我是您的儿子,我是,您的儿子,我是您的儿子汪小飞啊……”
他哭得很厉害,哭得比谁都厉害,我从未见过哭得这么厉害的人。
“你不是汪小飞,你不是我的儿子汪小飞……”她看他哭得那么厉害,她也慌了。她一直那么温柔,那么善良,突然一个让她有些熟悉的陌生男人出现在她面前,而且还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厉害,她怎么不慌呢?!于是她忙去擦他的眼泪,“好了,好了,我把我儿子的寸衫给你好了……你一定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了……你一定也是好人,一个心软善良的人,要不然可哭不得这么厉害,可别再为别的什么事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