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晖直到被流弹击中的那一刻都想不通，为什么上户口的时候要给她起这么一个名字。

落日余晖，呸！

果真不吉利！

1

于家有个女娃，巷子里的人都知道。上树爬墙，砸窗户打架，是个地地道道的小祸害。

“你将来和你爸一样，都是杀人犯！”一个小男孩儿一边缩着身子向后退，一边底气不足的喊，声音颤抖。

“那我今天就好好让你见识一下杀人犯的厉害。”于晖逼近，把手里的酸奶慢慢倒在他的头上。空瓶之后，扔到了男孩儿的身上，手一挥：“给我打！”

于晖刚出生不久，于晖的父亲在一次街头斗殴中，杀了人。她从此成了杀人犯的女儿，小杀人犯。

她从小寄养在别人家里，三天两头换一个住处，亲戚们不太愿意养她。

也是，谁愿意养一个杀人犯的女儿？

后来，她被送到类似托养所的地方，每家每户平摊一些钱，她才算真正安定下来。

于晖从小就漂亮，带着几分凌厉。

到了野蛮生长的年纪，屁股后面总是跟着一大帮青头愣的男孩子。于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威风虚荣的很。

巷子里的人都叫她杀人犯的女儿，有的关起门来偷偷的说，有的捂着嘴悄悄的说，有的阴阳怪气的说。像他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的人，他还是第一个。

所以，她一定要狠狠的教训他才可以。

瞅着差不多了，于晖扬扬手，挑起她好看的眉头对那个男孩儿啧啧：“你以后给我注意点，不然我拔了你的舌头。”

再长大些，和于晖从小玩到大的一党都到了读高中的年纪。

家里的父母一天到晚的抓他们回家学习，逮住了就拧着耳朵回家。回家路上不忘提醒：少和那个野丫头来往，不然老娘把你耳朵拧下来！

渐渐的，吊儿郎当，虚度青春的小伙伴们都为了一个所谓“未来”，拿起了书，不是作文素材大全，就是化学物理公式。起早贪黑，兢兢业业的学习。早已不再每天奔跑在大街小巷，逗猫耍狗了。

高二下半学期开始，就只剩于晖一个人坚守在游手好闲的阵地。平时睡觉，清醒时捣乱，每次考试吊车尾。按每个任课教师的话来说：无药可救，前途堪忧！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于晖一手拿着手里的烤红薯，一手拎着书包，怅惘的叹了口气。热热的烤红薯吃到嘴里，烫的于晖呲牙咧嘴的。

“于晖，你真的就要这样了吗？”陈阳跟在她身后，苦口婆心。

“关你屁事”继续咬一口。

“你当真甘心！你甘心一直被人叫杀人犯的女儿？现在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于晖停下，回头冷冷的看着他

“你是不是太久没挨打，忘了疼是什么滋味？”

陈阳哪敢忘？他到现在为止都闻不得酸奶味，那令人作呕的酸酸的奶腥气。

“别转移话题，于晖，你如果真有骨气，就该让大家看看。”

“要你管，你一个每天被妈妈保护在怀里的小宝贝，你凭什么？”

于晖最讨厌的就是陈阳。

陈阳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父亲是高干，母亲是某个公司的股东，有钱有权。他长的好看不说，衣服永远干净，学习永远优秀，奶奶阿姨都喜欢，女孩儿也喜欢。

她讨厌死了他这种该死的优秀。

嘲讽的哼了一声，扔掉手里的烤红薯，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

陈阳看着逐渐消失在黑夜里的少女，握了握肩上的书包带，嘴巴抿的紧紧的。

之后的一个星期，于晖不停的思索陈阳那晚对她说的话。从小到大，她一直用顽劣的态度面对这个世界，抵挡着来自周围的恶意。

难道，这样的自我保护真的固若金汤吗？

后来，于晖上课再也没有睡过觉。

高考前的一个月，天气已经很热了。

陈阳拦住于晖，看着眼前这个眉眼漫不经心的人，问：“你打算考什么学校？”

她扇着风，没好气的说：“学医”

“你认真的？”

“我和你开的着玩笑吗？”

短暂的沉默

“别光说我，你呢？什么打算？”

“我，想考警察专业。”

“挺好的，想法非常有前途。”她一点都不觉得考警察对他来说很难，陈阳的家庭背景，他做什么都很简单并且轻易。

高考结束后，陈阳如愿以偿去了西北的一所警察学校。于晖的成绩也出人意料，听说她报了个医学专业，什么都没带，一溜烟就跑到北京去了。

2

于晖出落的更标志，她从小就是那种带着几分凌厉的女子。

如今，凌厉更甚。

像小时候一样，不乏追求者，于晖一概置之不理。苦读医书，成绩还不错，拿她的话来说，我头都快秃了，哪有心情谈恋爱，谈个屁！

手机不停的传来震动，来电显示：陈阳

在外读书的这几年，能和过往联系到一起的，也只有陈阳这个人。

“干嘛？”

“我过两天放假，想顺道去北京玩儿。”

“我没空”

“于晖，我就是通知你一声”

啪，电话挂断了。

于晖握着手机，心里狂躁。

去接陈阳的那天，雾霾刚散，蓝天大片大片。西北的风沙让他比以前黑了很多，但身体壮实了不少。从机场出口走出来的时候，于晖差点没敢认他。

吃吃喝喝好几天后，于晖看看钱包，拍拍陈阳：“吃好了喝好了，是不是该走了呀？”

“不急。”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西北呢？”

“再说”

于晖皮笑肉不笑：“陈阳，你吃我的喝我的，我觉得你这样特别像吃软饭的小白脸。”

陈阳抬头认真的看她：“于晖，如果可以，我想吃你一辈子的软饭。”

于晖稍微愣了愣神，别开眼：“想的美”

几天过后，陈阳终于要离开了。听到这个消息，于晖一路哼着小曲儿，去帮他整理行李。

收拾来收拾去，发现陈阳根本没有东西可以整理。一个黑色书包，就是他全部家当。

他突然开口：“于晖，你有没有想过，大学这几年我一直没有谈恋爱是为了什么？”

“因为，你是个gay？”于晖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陈阳看着这个眉头轻挑的，好看的女子，突然想起小时候，她也是如此这般对他说，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我在等你”

于晖迈开步，走向阳台摆弄着那里的花花草草。

“开什么玩笑？”

“这么多年了，你是什么德行我从小就知道。我喜欢你，以前太小，不敢说。”

……

“前一个月，我们学校实训。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可当时我就是忍不住想，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我还没说，我喜欢你。挺害怕的，还挺遗憾。”

“于晖，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等你消息。”

去往机场的路上，于晖开口：“陈阳，我家是什么条件我清楚，我这个人要强，不想比你低一头。我还有些事情没做完，等我回来，我亲自告诉你。”

陈阳走后没多久，于晖作为志愿者，参加了一个国际支援的活动，前往战争区进行医疗救助。

战争区所经之处断壁残垣，战火硝烟，没有净水，没有食物。看到身体残缺不全，为了食物和水烧杀抢掠的人，于晖第一次感受到生命如此脆弱和卑微。

快要回国的前三天，简易搭建的临时医院。

于晖正在处理一个儿童的伤口，右手齐齐的被炸断，筋肉断骨清晰可见。突然，要求现场所有人员紧急撤离，紧急撤离还没说完，恐怖分子就闯了进来。子弹扫射，一片狼藉。于晖被当地政府军掩护撤离，撤离途中，她看见刚才处理伤口的小女孩儿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断手处的伤口崩裂，血顺着瘦弱的胳膊流下来。不顾旁边的“NO NO ”，冲过去抱起小女孩儿就赶紧跑。

后面的枪声不绝，有好几次她都感觉子弹贴着她的头皮飞过去。她一刻都不敢停。

把小女孩儿带到安全区域，刚准备上车时，一颗流弹打穿了她的后背。

那瞬间她觉得：完蛋了，这条命要搭在这儿了。

她突然想起陈阳了。

她突然想起在高中时，那个每天放学跟在自己身后的陈阳。

她突然想起，总爱问“你有什么打算？”的陈阳。

她突然想起他说：“我喜欢你”

她突然想起好多，好多都是关于陈阳。

3

陈阳封闭训练结束后，拿到于晖寄来的快递。一看日期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打开，是厚厚一摞证书奖状，还有一封信。

：

陈阳，我是杀人犯的女儿，我名声不好，还穷困潦倒。我什么都没有，就只有这些证书还能拿的出手。你说你喜欢我，我真惶恐，你我就是云泥之别。我报名参加了国际医疗的支援，如果我能回来，我以后就是你女朋友。

可惜，陈阳没等到于晖回来。

得到消息那天，天气很好，他一如往常的训练，平静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也没去参加她的葬礼。

下葬那天，他站在超市的酸奶货架旁挑选了好久，出了超市的门，找了个角落打开一饮而尽。

嚎啕大哭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

小时候，大家都知道巷子里住了一个杀人犯的女儿。第一眼见到，觉得她趾高气扬，一点儿都没有懦弱的样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于晖对他说，你是不是再嘲笑我？

她把酸奶倒在他头上的时候，他看见她眼底的受伤和倔强，一清二楚。

然后，他就被她和她的小跟班们狠狠的揍了一顿。长大之后，她忘记了小时候这个被她欺负过的他，他还一直记得。

因为她，他多年不喝酸奶。

他从那个时候起就真的好喜欢她，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但是，她永远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