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最后是你,晚点也无所谓

我的童年是在县城的孤儿院度过的,那里有我敬爱的院长妈妈和“可爱”的兄弟姐妹。

我叫安宇,2岁的时候被父母放在安心幼儿园门口,我依稀记得男人拉着女人走,女人却哭着不走的场景,我想那个男的应该就是我的爸爸,而女的就是我的妈妈,我对他们的回忆就只有这么可怜的一点。有时候,我也会在梦里梦见他们,可是却始终看不清他们的样子。有时候,我也会幻想爸妈在孤儿院门口来接我的场景,但是5年过去了,我并没有看到他们来看我。

有时候,我看到有几对成年人来看孤儿院的我们,他们站在院子栅栏的外面,指着我们中间的某一个,他们和院长边说话边笑,然后过不了几天,我们中间的某个孩子就再也没回来了。

我问院长他们去哪了,院长说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家。有时候,我也希望自己可以被带走,可是我想我是不可能有机会的,因为我有先天性心脏病。院长喜欢和我聊天,她像妈妈一样呵护着我的一切。她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脾气,她总爱说:“小安宇,我的孩子,怎么又在发呆,我陪你一起坐着好不好?

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我不敢剧烈的运动,因为我会呼吸苦难,我比同龄人都要消瘦,而且经常感冒。我很多时候真的希望自己可以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可以玩老鹰捉小鸡,可以在院子里快速的跑来跑去。可实际上,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坐在石板堆成的台阶上发着呆。

记得一年前,我和他们一起玩老鹰捉小鸡,后来我跑着跑着就倒下了,院长训斥了他们,可我并不知道,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看到院长在对我笑,我看到了她背后的翅膀和头上的光环,接下来的几天,她总是给我做各种好吃的,而且对我嘘寒问暖。也是从那时候起,其他小伙伴开始对我照顾有佳,但却不让我跟他们一起玩了。我哭着对院长说:“院长妈妈,为什么他们不跟我玩老鹰捉小鸡。”院长眼里带着一丝忧愁但转瞬间面带微笑的说:“孩子,你身体素质比别人差,所以他们怕你受伤,等你长大了,就好了。”我相信院长的话,从那天开始我变得沉默起来,我喜欢一个人坐在石阶上想自己的人生。有一天,我去找院长聊天,她没在,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了她桌子上的体检报告,我看到我的病历上写着“先天性心脏病”。我有些难过,可是却并没有想象中的伤心,我想院长妈妈是怕我伤心,所以才没有说实情。

晚上吃过饭,我一个人又去了石阶上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院长已经坐在我身边了。我转过身子跟她说:“院长妈妈,我知道自己有病了!”

院长表情异常难看,挤出笑容跟我说:“小安宇,我……,其实……”

我倒是很平静,笑着对院长说:“院长妈妈,我知道你怕我伤心,其实,其实我从那次晕倒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了。”

院长表情严肃带着哀愁,她接着说:“孩子,都会好的,你会长大,也会上大学,更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

我哭了,抱着院长说:“院长妈妈,我爸妈不要我,我也不能跟别的小孩子一样玩耍,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的这么痛苦!”

院长也哭了,她紧紧地抱着我,说道:“孩子,你还有我,不是吗?你还有那么多关心你的小伙伴们,对吗?要开心的活着,知道吗?”

我抽泣着,“恩,会的,一定会的。”

7月的一天,孤儿院又来了一个新的成员。她扎着马尾,微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穿着白色的T桖,T桖上面的图案是樱桃小丸子的头像,下面陪配着碎花的裙子,脚上穿着白色的凉鞋,凉鞋在阳光下闪着光,她叫静宸,和我一样,也是7岁。她不喜欢和别人说话,也从来不参与小伙伴们的游戏,她总是坐在石阶的另一边发着呆,她时常哭泣,时常在地上画着什么,可能因为我们都喜欢发呆,所以慢慢地我和静宸成了好朋友。我每天都做鬼脸,找各种好看的植物逗她开心,慢慢地她不再哭泣,偶尔也笑起来。静宸比我可怜,父母车祸去世了,亲戚没有人愿意养她。就在亲戚们争执不休的时候,她一个人跑去了车站,坐上了火车,她太困了,在火车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火车已经到了终点。她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呢,即使知道,她也已经没家了,最后在警察的协调下,她被送到了就近的孤儿院,也就是安心孤儿院。

自从静宸来了之后,我变得开朗了很多,我和静宸有了属于自己的领土。

她喜欢画画,可她每次一画自己的爸爸妈妈就会哭。后来,我就找不同植物给她画,她看我不停的央求,就只好帮我画起来。她画画得时候,两边的马尾一个高一个低,而我喜欢看着她发呆,有时候我也会恶作剧的拉一下她的马尾,而她此时总会拿着铅笔敲我的头,不过她敲的很轻,我只能感到痒,却感觉不到疼。有一次,我假装被她敲痛了,一脸要哭的表情,她吓坏了,说:“姐姐以后不打你了,你别哭啊!男孩子家,丢不丢人。”而此时,我会洋洋得意,她又被骗了,我说:“像你这么好骗,以后被人贩子买了都还要给人家数钱。”她笑了,洁白的牙齿泛着光,她又准备敲我,可是她只是举起来又放了下来。

她喜欢荡秋千,而我每次都是她的小奴隶,她只允许我拉秋千,却不允许我坐上面,不过每次到了最后她都会让我坐她旁边,然后依着惯性荡着秋千。我们喜欢玩剪刀石头布的游戏,每次都是我输,其实我是故意的,她喜欢出剪刀,而我出的总会是布,她每次都会开心很久,说我笨,而我想只要她开心我也会开心。就是这种游戏,我们都可以玩一上午,甚至一整天,就像小伙伴中两个人,他们互相骂对方:你傻逼,都可以骂一天。

后来那些游戏我们玩腻了,我们开始玩过家家。她扮演我媳妇,我扮演她老公。我们一起用泥巴糊的灶台做饭(其实根本做不成),假装躺在地上一起睡觉,我用草做成戒指给她戴。第一次玩的时候,她犹豫了很久,然后说:“我妈说这个代表一辈子,不能随便带!”我笑了,笑得前仰后合,跟她讲:“一辈子就一辈子。”她笑了,默念着:“一辈子就一辈子。”后来玩了几次这个游戏后,她总会主动伸出手让我给她戴上,他嫌我做的丑,却带着不愿意取下来,直到草枯萎了才小心翼翼的取下来,放在一个盒子里。她喜欢用花和枝干编成花环给我戴在头上,当然我也会戴好几天,我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辈子,虽然我不知道一辈子多长。

三年后的一个早晨,阳光明媚却不刺眼,小草不知道什么时候萌了芽,花儿也含苞待放。我听见刺耳的刹车声,车上走下来2个人,他们径直走到院长办公室,然后和院长聊着什么,院长一会儿微笑一会儿皱眉,我知道又有孩子要走了,我想只要不是我和静宸就好。他们指着我和静宸,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安慰自己那不是真的,他们叫着静宸的名字,摆动着双手,没错,我没听错,千真万确。静宸看了看他们,挪动了向前的脚步,但是她突然停下来了,我发现情况不妙,我拉着她跑起来,我多么希望可以跑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可是我们的孤儿院就那么大,我们又能跑到哪里去。静宸挣脱了我的手,走出来栅栏门,她坐上了那辆车。我跑出栅栏门,我想拉住她的手,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车子发动了,她趴在玻璃上对着我一句话也不说。院长拉着我,可是我最终挣脱了她的手,我追着车子,喊着“静宸,静宸!”车子越走越远,而我的呼吸却急促起来,我用最后的力气叫着:“说好的一辈子呢?”我晕倒了。

醒来的时候,依然是院长在我身边,她握着我的手,小心翼翼,生怕把我弄伤了。“院长妈妈,静宸走了,对吗?”当我说完这句话,我哭了,我转过脸,用另一只手擦着眼泪。

“恩,走了,那是他的舅舅,他们很自责没有处理好静宸的事情,他们一直在找她,而且也跟我保证会对孩子好。你知道吗?你差点没有抢救过来。”院长忧心忡忡的说。

“反正活着也已经很累了!”我不应该赌气,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

“我知道你难过,可是你希望静宸无家可归,一直呆在这里吗?她有属于自己的地方,如果你真的在乎她,难道不是想让她幸福吗?她应该去更好的环境,去过更好的生活。”

我没有说话,可是我心里已经没有那么难受,院长说的没错,我不应该留住她,她不该属于这里。

“孩子,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只有这样,你们以后才会再见面;也只有你幸福开心的活着,她才会开心。”

时间是无情的,任由你曾经多么痛苦,它总会用它的药膏抚平你的伤痛,让你模糊了过去。或许你会在某一个深夜想起她,可是等梦醒了,天亮了,一切又变得模糊不清。在很多好心人的帮助下,我上了高中,而且在我十八岁这年,我考上了重点大学。院长复印了我的录取通知书,她把复印件认认真真的装进了相框,生怕褶皱了,接着她让我扶着凳子,她踩在上面把相框挂在办公室正中的位置。我想帮她挂,她执意要自己挂上去,我扶着凳子。我仰起头,看着头上有些白丝、被风湿缠身的院长,心里五味杂陈。她老了,再也不是当时那个干练又温柔体贴的“妈妈”,时光啊,你真的太无情,让她不再美貌,不再健康……

大学我还算没给院长丢脸,每年都拿奖学金,而且还组建了一个关爱中心,我会定期组织大家一起去孤儿院、养老院,去帮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有时候看着孤儿院的孩子,我都会想到自己。因为我的大学在另外一个省,所以我只能利用寒暑假去看院长,去看安心的孩子们。大二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叫余茜茜的女孩,她说她喜欢我安静里带着一丝忧郁,沉稳里带着些许孤独,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我有时候也会想起静宸,我想她也应该上了大学,有了男朋友,我想她应该过得很幸福;不,不是应该过得很幸福,是肯定过得很幸福。

大三,我和茜茜谈了一年了,我对于自己的出身和疾病感到自卑,我一直没敢告诉她。我跟院长打电话告诉了她这件事,她鼓励我说:一个女孩如果真的爱一个男生,她是不会在意他的过去;如果她知道你的过去,我想她会更心疼你。在院长的鼓励下,我告诉了茜茜我的事情,她没有嫌弃我,只是抱着我一直哭。

大三暑假,我带茜茜去安心孤儿院看院长和孩子们。院长的风湿更加严重了,我扶着她坐下,帮她催催腿,茜茜想帮忙,我没让。孤儿院还是那样,基本没有变化,除了我当时刻字的树木长大了之外,其它的都没怎么变,虽然不停的有孩子进,有孩子走,可是这不过是一个轮回,一个周期罢了。院长老提起我小时候的事情,不知道茜茜是否在耐心听着。我带她去看院子里一个叫小豆饼的孩子,他很像小时候的我,不爱说话,总爱坐在台阶上发呆。院长说看到他就像看到当年的我,总会让人感到心疼。豆饼看到我,高兴地跳起来,我抱起他,就像抱着当年的自己,他的手上都是泥巴弄脏了茜茜给我买的衬衣,茜茜脸上表现出了不悦,她掐着我的胳膊示意我放下豆饼。我放下豆饼,心里不免感到失落,衣服脏了可以洗,但是心伤了,就再也无法弥补了。

大四毕业前夕,我放弃了校招高薪的工作,选择回到安心孤儿院,因为院长老了,院长需要我,我的“家”需要我。茜茜是一个直截了当的姑娘,她无法接受脏兮兮的环境,更无法接受我放弃高薪工作的做法,我们最终分道扬镳。分手后,我哭了几天,还因过度饮酒导致住院。一个月后,我慢慢好起来,我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告别了这所学习了四年的大学。再见了茜茜,再见了美丽的苏州!

在安心孤儿院的日子简单而快乐,我会陪着院长看看日出,散散步;夕阳下,我会让院长坐在靠椅上,给她搓背、捶腿。她的头发这几年白了很多,脸上的褶皱更加明显,胳膊上的青筋开始凸显,经常被风湿折磨的痛不欲生。有时候,院长睡了之后,我会一个人坐在小时候坐的石阶上发呆,会想起小时候跟静宸一起做的“傻事”,我也会想起茜茜,想必她爸妈已经帮她找到了归宿。

时间一晃就是2年。9月10日的早上,一个留着齐肩头发,刘海侧偏,穿着小西服、白衬衣,黑色条纹短裙,脚上穿着高跟鞋的女孩出现在了院长办公室,而这时候,我和院长正在吃早餐。

“院长,我是静宸,还记得吗?”她有条不紊的说道。

院长带上眼睛,仔细盯着眼前的女孩看着,愣了一会儿说:“你是安宇小时候的媳妇!”不知道院长怎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和她的脸瞬间都红了。

“嗯,您还记得哪!院长,你不请我喝碗粥?”她俏皮的说。

“怎么会呢,没有你,我都不敢想现在的安宇会成什么样。来,快坐!”院长起身给她拿椅子,我没让她起来,我去帮她拿,而静宸也自己去拿椅子,结果,我们的手碰到了一起,我像触电一样把手收了回来,坐回原来的凳子。饭间,院长一直说我和静宸小时候的事,她有时会抿着嘴笑,有时会好奇的问院长真的发生过那些事吗,她说她都不敢相信是真的。我带着她去看豆饼,我把豆饼给她抱一下,豆饼竟然没有闹而且很开心,这完全不是豆饼的性格,他很认生。豆饼的手还是脏兮兮的,把静宸的衣服弄脏了,可是静宸什么也没说,总说豆饼像我小时候。

11点,静宸走了,我没有留她吃午饭。晚上,我一个人坐在石阶前发呆,回想今天早上发生的一切。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十几年了,没想到我没死,还开始在安心工作;静宸也变得时尚有气质,再也不是曾经那个爱哭鼻子的丫头了。时间,我到底该恨你,还是爱你?院长朝我走来,她再也不像十几年前悄无声息的坐在我的身边,她走的很慢,我起身扶着她,然后坐下,我怕石阶太凉,于是去办公室拿了坐垫垫在石阶上,然后扶她坐下。她慢慢地说道:“安宇,你是不是很想念静宸?如果真的放不下,就去找她吧!她走的时候我要了她的地址,给你,你收着。”

“院长妈妈,我……”要是我走了,这里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我不能这么自私。

“你安心去吧!我好着哪,等真的不行了,你再回来或者我转给别人。”

那晚,我们聊到很晚,院长又提起了我小时候的事情。我想人年纪大了,是不是都会怀念过去……

梦里我梦见了静宸,梦见了茜茜,梦见了过去孤儿院的小伙伴们,他们现在一定都很好吧?

第二天早上,我收拾好了行李,院长送我到门外,豆饼向我招手告别。我到了车站,买了票,就在发车的前十分钟,我放弃了。我不应该那么自私,而且说不定她已经有了男朋友,甚至已经接了婚,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又回到了安心孤儿院。院长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我早点睡,临走前嘴里嘟囔着:“这孩子,太心软……”

三个月后。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她从车上走下来,打开后备箱,她想把行李拉出来,但是却拉不动。院长推着我说:“傻不傻,快去,快去帮忙!”

我愣了一下,然后拔腿就准备跑,但是因为身体前行了,腿还没动,所以我差点被门槛绊倒,院外的静宸发出清脆的笑声。

“你,你怎么来了?”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了这么一句话。

“怎么?不让我回自己家啊!我以后都不走了!快帮我拿下行李,我提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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