蛹壳裂开的声音像春冰初泮。新生的菜粉蝶用触角顶开世界的第一道缝隙时,露珠正从蒲公英绒毛上滚落。它晾晒翅膀的姿态如此郑重,仿佛在展开一封绢帛家书——那上面写满用鳞粉镌刻的密码,关于三千米高空的气流,关于十字花科植物的蜜腺分布图。
城南旧巷的砖墙上,总停着些晒太阳的玉带凤蝶。它们的黑翅膀镶着孔雀蓝的滚边,飞行时像两片互相追逐的墨玉。卖麦芽糖的老人说这是梁祝的魂,我却看见它们正在吸食构树伤口渗出的汁液,虹吸式口器探进树皮的褶皱,如同考古学家用细刷清理甲骨文的沟壑。
最惊心动魄的是斑蝶的迁徙。秋分前后,它们集合成橘黄色的河流,逆着季风飞越三千公里。每只蝴蝶的体重不足硬币重,却要横跨墨西哥湾。有次我在海岸松林看见迁徙途中掉队的个体,它停在我手背上喘息,翅脉里流动着祖先记忆里的火山与棕榈。
暴雨中的蝴蝶会躲进蛛网背风处。它们把翅膀竖成合拢的经卷,任雨点在透明的鳞片上敲出编钟的韵律。雨停后,沾湿的翅膀需要整整二十分钟才能重新舒展,这个过程像极了被泪水打湿的信纸在火炉旁缓缓烘干。
养蝶人老周的工作室总飘着马利筋的苦香。他培育的青斑蝶幼虫要用特制镊子转移,稍不留意就会吐丝自缢。"毛虫以为自己在结棺材,"他指着某只正在化蛹的碧凤蝶,"其实是在打通往天国的绳梯。"玻璃箱里的蛹壳渐渐透明时,能看见成虫的复眼在内部闪烁,如同夜航船看见了灯塔。
暮春的墓园常有黄钩蛱蝶来访。它们停驻在石碑的姓氏上,翅膀开合如同翻动的功德簿。某只雌蝶正在苜蓿叶背面产卵,卵壳上的螺纹与骨灰罐上的青花如出一辙。生与死在翅脉间达成和解,正如老周说的:"它们用七天走完人的一辈子,所以比我们更懂轮回。"
月光洗过的凌晨,我撞见一只白裳猫头鹰蝶正在吸食芭蕉汁。它的眼斑在暗处莹莹发亮,翅尾延伸出优雅的飘带。当它突然飞向银河时,身后飘落的鳞粉像被揉碎的星图——每粒尘埃里,都藏着一个尚未展开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