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远方的回客

1990年的那年腊月，天气真的好冷，冷的瓦房屋檐下的冰棱数日不化，冷的准时报晓的公鸡也不嘀鸣了，冷的看到人就叫的黄狗也不吠了。

村道上三道身影在微弱的手电筒的照亮下，颤颤巍巍的往下坡走着，天气阴冷，本来就不平的泥路，加上厚厚的冰层，走在上面好似走在溜冰场上，加上这散不开的浓雾不得不让人小心再小心。

“我说奶奶，这好不容易到了寒假了，你不让我好好睡个懒觉，这么早把我叫起来干嘛呢！这黑灯瞎火的一个人都没有”小男孩打着哈欠咕哝着。

“今天要去见很重要的人，你叔叔从深圳回来了。”项老太看了看周围，小声凑到孙子耳朵根说道。

“叔叔家不就是咱们家嘛，他回来干嘛不住自己家啊。”小男孩更不明白了。

“叔叔住你表伯家里，他家住村口，进出方便，咱们家在住梯田的半山腰，出行远了一点。”老妇看了看爱孙，能解释的尽量解释。

“这怎么跟做贼似的呀，有家还不能回。”小男孩吐了吐舌头。

“小孩子不懂就别多问，你叔叔也是想你了，写信说非要见上你一面。”项老太笑颜，想哄孙子开心。

“噢，难怪姐姐不用起来，还在梦乡呢，做女人真幸福，男人这么辛苦。”小男孩不满道。

“月尘，闭上你的嘴，叫你干嘛就干嘛，别给我发脾气。”一旁默不作声的男人终于发话了，简单又威严，粗暴又有效。

“好嘛，不问就不问了。”小男孩默不作声了，像蔫了的茄子低着个头

“向阳，和你儿子说话要耐心点，不要这么大声，毕竟他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很显然，老妇心疼起来爱孙。

估摸一盏茶的时间，三人就走到了村头，“哚、哚、哚”王向阳敲开了表哥家的大门。

“元朝表哥我们到了，向明呢？”向阳替母亲也替自己着急的询问着。

“姑妈，向阳，小侄子，你们快进来。”项元朝警戒的往邻舍看了看，旋即关上了木门。

昏黄的白炽灯下，土灶上的铁锅里烧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水，很明显为了给旁边刚杀的鸡褪毛用的，土灶前坐着添柴的青年男子正是远道回来的打工仔向明。

“阿明，你终于回来了，快，快过来让娘看看。”项老太眼眶发红，神情有些激动，她已经有两年多没见过自己的小儿子了，前年去打工的时候还只是25岁，现在转眼就要28岁了。

“娘，我在外面好好的，你不用担心儿子。”向明从土灶前的木凳上慢慢站了起来，眼睛也有点湿润，上前几步紧紧的抱了抱母亲，对这个既当爹又当妈抚养自己长大的母亲，他是很感恩的。

“生了？多大了？”项老太擦了擦眼泪，由悲转喜。

“生了，6斤8两，现在已经满月了。”向阳回答着母亲，随即又有点伤心，“对不起，母亲，又是个女儿。”

“又是个女儿怎么了，女儿怎么了，女儿贴心。”项老太听到后说实在的心里有点失望，他希望小儿子家也能生个一女一子，凑成一个好字，也知道儿子在农村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实力和战斗力，看着儿子有些痛苦的样子，她实在有些不忍，柔声安慰。

“都是二狗子这个王八蛋，嘴巴贱，在春香生了女儿后，我反复叮嘱他别给我说出去，我和春香都商量好了，逃胎一次，下胎一定会是儿子了。”向明的眼神很是痛苦又有渴望，“谁知该死的二狗子堵不住嘴，把这事情说露出去了，不知不觉的就传回了老家，被村干部和乡政府的人知道了，哎！真不该带他一起外出打工。”

“阿明，村长与村妇女主任现在天天上咱家做工作，让我把你和春香劝回来，否则的话他们说到时候乡政府的人会来把咱家瓦房给扒了。”老实巴交的向阳真怕哪天木房上的瓦片碎落一地。

“不，我不要计划生育。哥，你有想过我心里的苦吗？没有生个带把的，不能给向家延续香火，我感觉对不起列祖列宗了。”向明的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青筋显露，言语也变响了起来，“哥，你是儿女双全了，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可我不甘心呐！”其实自己家生了个女儿，理应不能怪大哥的，此时的向明不知道哪里来的妒忌心，想着大哥一家儿女双全，再想想自己家，无形当中心里多了些酸楚。

“好了，阿明，你大哥也有自己的苦处，为了你的事这段时间他顶着很多压力。你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没有大的风吹草动，你们想生一个就再生一个”作为大表哥的元朝站了出来，年长几岁的他很明显说话更有分量，两位表弟也都对他尊敬有加。

“对，你大表哥说的对，民不与官斗，咱走一步算一步，如果政策不严的话，你们就在广东好好呆着，争取明年咱生个大胖小子。如果政策严的话，你们想生也生吧，大不了阿妈替你去坐牢。”项老太心疼小儿子，不忍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如果可以，她愿意承担所有的后果。

“娘，大哥，对不起，是我让你们担心了。”冷静下来的向明也知道了自己的自私，把气全撒到自己最亲的人身上。

“好了，姑妈，两位表弟，月尘，都来一起吃早餐了。”大表嫂荷花烧好菜招呼大家吃饭。

虽然还是腊月初头，离过年尚早，可餐桌上的菜着实不差，腊肉，土鸡，东海大黄鱼等，像极了过年的晚餐。惹的七岁的月尘不断的咽口水。可他知道今天的早餐多半是为叔叔而准备的，陌生的他是从遥远的广东回来的。

“来，月尘，吃个大鸡腿。”荷花朝小侄子空空的碗里装了个大鸡腿，她感觉这孩子太腼腆了，除了吃大米饭还是大米饭。

“是啊，月尘，多吃一点，长得白白胖胖的。”作为叔叔的向明忍不住多看了眼前的小侄子几眼，他在想着，“自己要是多个儿子那该多好呀。”

“阿明，你也多吃点，在外头吃不惯吧，要不咱就回来吧，别出去打工了。”项老太打心眼里希望小儿子也能陪在自己身边。

“得了吧，娘，呆在这个小山村能有什么前途，你看我哥在山上的矿上工作，一年到头才几个钱，就算让我当矿长我也不当呢！我在的深圳，那可是大城市，日新月异的大城市呢。”刚才还很是失落的向明此时又有了莫大的优越感，他感觉自己的眼界村里人是没人可比的。说着他从旅行包了拿出了几样硬货，“来，月尘，拿着玩，保证你小伙伴里没几个人玩过的。”

“哇，俄罗斯方块！”月尘的眼睛直了，这玩意他只看过村长的宝贝儿子阿宝玩过，自己只有瞅瞅的份，他真不敢相信自己也能拥有。“谢谢小叔，谢谢小叔。”他觉得这个礼物太贵重了，贵重的令他都没有心思吃饭了，赶紧装上电池，全身心的摸索起来。

“来，哥，把这几盒录像带拿着。”阿明随后拿出方方厚厚像砖头般的家伙。

“这是什么带子呀？可咱们家除了一台黑白电视机，别的什么都没有呀。”向阳虽然知道这是录像带，他在村里的录像厅里见过，可是这玩意不是他能买得起的。

“这是岛国动作片，男人女人都爱看。”向明贼笑的看了大哥一眼，“这些带子我是让你备着留用的，你等看好了，不出一个礼拜，村长等其他人等肯定会上咱家来借带子看，到时计划生育的事情保不准就不了了之了。”耍小聪明，攻人心，在深圳混了几年的向明早就学会了，并且是屡试不爽。

“母亲，我明天就要回广东了，不能在你身边孝敬你，是我的不孝。”拿出新买的衣服，向明深情的拥抱了母亲。

“没事，妈身体硬朗着，在外要多加小心。”项老太也很是不舍，这刚见面就要分别，实在是让人难以割舍。

世上很多的事情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为了很多的理由，要分开，又只为了一个理由，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