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月份的事情了，至于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讲，只是因为当时觉得没什么，过了这么长时间却发现念念不忘……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梦，梦里是那个我很想却不太敢想的人——姥姥。

那个梦似乎很长，我在梦里哭了，不同于平时的默默流泪，我生平第一次嚎啕大哭，哭到整个人都要抽搐了，不过很痛快，仿佛在内心积压已久的某种东西一下子被释放了一般。虽然醒来后，干燥的枕头向我昭示了实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但那感觉真的很真实。

为什么要哭呢？我不知道，实际上醒来之后，我脑子里就只剩下了几个零零散散的片段而已，我只记得那是在海边的一间小屋里，从窗户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夕阳的余晖温柔地撒落在海面上，周围静悄悄的，静地能听到海浪的声音，我坐在桌前在不停地写着什么，好像是考研试题吧，姥姥在隔壁房间里忙东忙西……很温馨的场景对吧，但这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因为姥姥在我读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

后来呢？好像我还陪姥姥沿着海边散了一会儿步，至于说了些什么话，我记不清了，我唯一记得的就是姥姥对我笑了，然后……又断了，再然后……我哭了，再然后……我就醒了。

醒来后，关于我到底哭没哭的疑问在脑中一闪而过之后，涌入胸腔的竟是满满的欢喜与愉悦，姥姥对我笑了！姥姥对我笑了！姥姥对外甥笑，放在任何人眼里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吧，的确，在姥姥患老年痴呆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后来，不知怎么的，这寻常事却变成了奢侈品，我并不是说姥姥生病后不会笑了，实际上即使到最后她病到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识了的时候，她也依旧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只不过在她去世之后，虽然我会时常梦到她，但梦中的她却总是冷冰冰的，她会问我饿不饿，她会给我做棉衣，但她从未对我笑过……

我想我是知道为什么梦里的姥姥总是对我冷冰冰的，或者说为什么我会在潜意识里把姥姥设置成一个对我冷冰冰的形象，这也是我我一直不太敢主动想起她的原因。

小时候，爸爸妈妈忙，奶奶又是个闲惯了的，我便理所当然地跟在姥姥姥爷身边长大，姥姥姥爷都很疼我，尤其是姥姥，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会尽着我先选，其他小朋友都有的东西她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给我也置办上，生怕我受一丁点儿委屈。就这样，我变得很黏姥姥，每当有亲戚邻居打趣地问我最亲谁时，我都会自豪的大声宣告:“亲姥姥！”而每次听到我这么说，姥姥都会开心的搂过我大大地亲上一口，即使后来上了学，每个周末我还是一定要到姥姥家过，那时候，在任何人眼里，我长大后都会是一个孝顺姥姥的乖外甥，可到最后，事情好像不是这样发展的……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姥爷得了食道癌，因为接受不了手术后靠打点滴维持生命的现实，便投井自尽了，姥爷的离去对姥姥打击极大，从那之后，她的精神状态便渐渐出了问题，前两年还好些，就是跟人聊天儿时会回忆不起一些以前的事，但后来记忆力开始严重衰退，她会忘记自己刚说过的话，忘记刚做过的事，会忘记回家的路；接着脑子里出现了幻觉，她整晚整晚的不睡觉，一个人嘀嘀咕咕的，细听才发现原来她在跟姥爷对话；再后来就是大小便失禁……

姥姥生命中的最后几年是在小姨家度过的，大姨、妈妈还有舅舅每隔一两个星期就会去看她一次，姐姐也是。而我，她最疼爱的外甥，几年里去看她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每次妈妈提议让我跟她一起去看姥姥的时候，我都会以作业太多为借口推托掉，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想念她，却不想见她……最后一次见姥姥，已经是我高一的时候了，距离上次来看她也应该有一年了，这时候的姥姥已经认不出我是谁了，甚至认不出妈妈是谁了，曾经乌黑茂密的头发变得稀疏而灰白，澄澈的眼眸也呆呆滞滞的散了神，腰背佝偻着缩成了一小团，嘴里呜呜哇哇的不知道在说着什么。看到她这个样子，我的眼泪就忍不住的想要涌出眼眶，我讨厌这种感觉，讨厌姥姥变成这个样子，我心里很难过，但我害怕被人知道我难过，跑到卫生间狠狠地擦掉眼泪后，回到人前，莫名其妙摆出了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那次之后，我再也没去看过姥姥，妈妈也再没提议过一起去看姥姥，只是偶尔会提一下她的病情，但也是轻描淡写的。

一年之后的某一天，我如往常一样坐在教室里备战高考，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姥姥走了”，我想，没有人通知我，但我知道姥姥走了，我很平静，平静的可怕，愣了会儿就趴到桌子上继续做题了。两个周后学校放假，我回到家中，家里看起来似乎一切如常，妈妈什么也没说，但我还是从她的衣橱里翻出了绷着白布的鞋子和一段一段的扎头布，我捧在手里愣愣看了一会儿，便默默地放回了原处，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一片空白。直至两天假期结束，关于姥姥的事，妈妈只字未提，我也配合着她没有问，虽然我已认定姥姥已经走了，但我根本不想听，甚至都不想去想，仿佛这一切从来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我高考结束了，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没有通宵，没有狂欢，除了睡觉，我只是成天成天的陪在妈妈身边，没有多话，就只是陪在她身边而已。不知道是第几天，妈妈说:“你姥姥……”，“我已经知道了”，不等她说完，我就迅速的打断了她的话，“哦……”，妈妈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动了动嘴巴却什么都没说，而此时，我讨厌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想要往外流，我赶紧低下头，下巴抵在膝盖上，手指装模作样的在地上画着，还莫名奇妙的笑了一声，妈妈或许看出我哭了吧，一声不吭地回了房间，这件事也就算这样过去了。但实际我心里憋的很，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姥爷去世时是这样，明明难过，还要装作没事儿一样跟其他小孩子跑来跑去的玩，当时还把妈妈气的点着我的额头说喂了一条狼。姥姥去世的时候，又是这样，我到底在装什么！到最后弄得自己满心悔恨，很舒服吗？！

后来，就像开头所说的，我时常会梦到姥姥，甚至是家里梦到姥姥最多的人，在梦里，姥姥还是为我做着那些她曾经做过的事，但她不会笑，她总是一脸阴郁，冷冷的样子，我有时候会问自己:“你说姥姥是不是觉得你是个狼心狗肺的人呢？她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了呢？”

这些事情，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包括妈妈，但我一直在努力的去改变自己的这一奇怪的“装不在乎”的心态，已经对姥姥姥爷有这样的遗憾了，我不希望因此再伤害到其他我爱的人。

最后，姥姥对我笑了 是愿意原谅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