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请扫一下场所码。”看到顾客走上店门前的台阶，我赶快提醒道。

这段时间按照有关部门要求，各商业门店要严格落实进店必扫场所码的制度。据说派出了巡查监督人员，一旦发现不严格落实者，不仅要受到处罚，还要停业整顿。所以，不敢有丝毫马虎。

随着“吱”的一声响，顾客的手机语音提示：“您的核酸检测二十四小时阴性”。我赶忙说道：“进来，快进来！唉，我也没办法，上面就是这样要求的。真是麻烦您了！”

我这样说就是为了向顾客解释一下，因为有些人他不理解，认为这是有意刁难人。其实，就这样的生意状况，一天能进来三五个顾客就算很不错了，敬天神一样躬身相迎都唯恐不及，谁敢有丝毫的怠慢呢！

“扫场所码是很有必要的，是对自己，也是对他人负责。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看来顾客也是明事理的人。他一手掀起门帘走进来，说道。

我打量了一下来人，他身高约有一米八几，带着口罩，仅仅露出两只眼睛和宽阔的额头。年龄大概在四十出头，四六开的偏分头发型，两眼炯炯有神，看起来很健康的样子。特意观察了他的眼睛和眉毛，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十分肯定，这个人如果不是老顾客，那就是曾经相熟的人。

在他陈述手机故障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他也在端详着我，眼神里蕴含着一丝惊喜之色。我一边检查手机，一边和他聊着一些话题。从他的身材和说话的声音，我确定了这是一位二十年未曾谋面朋友。“你是开药店的。”我停下手来问道。

“你从哪里看出我是开药店的？”他没有直接回答我，反问道。

“你不仅是开药店的，而且你药店的位置还在园林路。”我十分肯定地说道。

“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么详细？”

“小赵，赵子龙。”

“你是孙哥吧？啧啧！第一眼我就看着有点眼熟，戴着大口罩，一直不敢确认。”他一边往下取口罩，一边说道。

“哈哈，果然是你！”我也取下口罩，笑着说道。

“唉！时间过得好快啊！我们有快二十年没见过面了吧？”他感叹着说道。

“是的，刚好二十年。就这么大的一点地方，居然二十年没有遇到过，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你见过赵子龙？”他突然问道，“是他给你说我在开药店？”

……

这位小宋和前面提到的小赵是我以前的朋友，确切地说我是他们的顾客，比一般顾客交往密切的那种关系。我们交往了大概两年时间，自从他们的店闭门歇业，就失去了联系。倒是小赵在六七年前见过一面，当时小区里架设天然气管道，他提着一只风钻去我家墙上打洞。那是多年后的第一次见面。

去年春节前不久，我的一位兄弟打电话约我坐坐，他说还有一位很不错的朋友。想不到他说的那位朋友居然是小赵，他们俩相识也好多年了。那一次我和小赵聊的比较多，才知道他这么多年来的遭遇很不平凡。

“看来这几年你发展的很不错啊！”我们三个碰了一杯酒，我对着小赵恭维了一句。

“哪啊，不容易，太不容易！走了几年的霉运，混得鼻塌嘴歪的，这几年倒是时来运转。不过，和你说的‘很不错’还有很大的距离。”他吐了一口浓浓的烟雾，摇摇头，说道。

“你那时候装天然气管道，虽然辛苦，但是工资待遇不错。那几年应该挣了不少钱吧？”我想起了他装天然气管道的事情。

“赔了，那一次赔惨了！”他用右手往后捋了几下头发，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那是我从别人手里承包的工程，总共三个小区。我都不知道这项工程到了我手里，经过了多少手，都是雁过拔毛。利润太薄，爬高上低的，风险又很大。”

“原来是你自己承包的？几个小区的工程，你就来回视察监督都忙不过来，我看你还亲自动手呢。”那一次我看到他穿着一件破旧的工作服，头戴着安全帽，脸上沾满了灰土，只看到两只眼睛和白色的牙齿。如果不是他先开口，我是绝对认不出他的。

“挣钱不容易啊！就那点微薄的利润，自己亲自动手，就能少发一个人的工资。即使是那样，我还是赔得一塌糊涂……”

看来他的酒量比以前退步了不少，或许是我提起了让他不愉快的往事的缘故吧，他的情绪有些低落。说着话，独自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在我们交谈的过程中，我的那位兄弟一直没有插话。他只是给我们倒酒，沏茶，递烟，做着服务工作。

“这么说来，你后来就没有继续干下去？”我问道。

“干了一半我就不干了，后来我又成立了三个公司，干了两年都倒闭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看我的眼睛，手里拿着打火机，在桌子上旋转着玩。看似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又像在掩饰着什么。我看他说到这里，我的那位兄弟盯着他看了一会，眼神里带着疑问。

“一下子成立了三个公司？你的野心也太大了吧！”我有些夸张地瞪大眼睛，看着他，露出一副对大神极度崇拜的虔诚样儿。“后来呢？”我问道。

“后来，后来就是这几年。我现在主要是搞金融，做一些投资方面的工作。”

“可以啊，搞金融，搞投资，看来你还是多面手啊！”

“多面手那倒是谈不上，搞金融我算是走对路了。”他语言上虽然有些谦虚，脸上却流露出得意之色，“我现在大多数时间就是陪着客户喝喝茶，聊聊天。你应该听说过，中国黄金的郑总，金六福的叶总，还有……他们都是我的客户。前天，富康集团的李总还和我在一起吃饭，就有些投资方面的事做了一些沟通……”他说的这些人我只听过他们的名字，我这样的小个体户也没有机会去认识他们。特别是富康集团的李总，那是坐拥几十个亿资产的大佬，小赵居然能和他……

说实在，我真的不愿意与那种上嘴唇挨天，下嘴唇挨地的人聊天。人如果把脸皮藏在裤裆里，那还真是啥话都能说得出来。和小赵赵子龙聊天，我有一种被侮辱了智商的感觉。我觉得再聊下去，我非得吐了不可！他似乎忘了，十八年前拿了我一步八百多元的“南方高科”牌手机，一直赖着没给钱呢！

“小宋呢？他现在在干嘛？”我想转一个话题，于是，我想到了他当初的合作伙伴宋有成。

“他啊？唉！咋说呢，”一听我提起宋有成，他一副惋惜的口吻说道，“一直就守着他的那个药店。人这一辈子啊，太谨小慎微，干不成大事！”

“他现在开药店？哦，对了，他媳妇好像是个护士。”

“对，他媳妇是护士。现在这个社会，一件事能坚持十多年，我真佩服他！说实话，他也就是能解决个温饱……”估计是太兴奋，也许是喝了酒身上发热，他一下子撸起了袖子。我分明看到他的衬衣袖口，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洗过了……

小宋问我是不是从赵子龙那里听说他在开药店的，我说是的。小宋说：他没说他在干啥工作？我说，听他说是在搞金融，看起来好像挺不错的样子。小宋一听这话，止不住“嘿嘿嘿”笑了起来……

“老赵这小子啊！啥时候能改了这个满嘴跑火车的臭毛病呢……”小宋接着问我，“你是啥时候见过他的？”

“去年春节前吧，他和我的一个兄弟在一起。”

“他前段时间还打电话向我借了一千五百块钱，说是交房租呢。”

“交房租？他不是说在新城区买了一套一百二十多平米的房子吗？”

“他说的？”小宋听了这话，扑哧一下笑了，“他分明是在城乡结合部租了一间十几平米的房子，一个人住着，哪里买什么房子了？”

“一个人住，他媳妇呢？”我惊奇地问道。

“跑了，带着孩子跑了……”

从小宋的诉说中我才了解到赵子龙这些年的遭遇……

赵子龙和小宋当初开的是加盟店，门门楣上打着一条横幅：“靓丽的眼睛，靓丽的人生。”就是这条横幅吸引了我。因为我上小学的儿子视力有点问题，右眼视力仅仅零点三，我就把他们当成了大救星……

“因为他是发起人，账目有他管理。说实话，我们的生意那就是捡钱的一样，成本低，收益高。但是，每个月下来总是没有钱。一年多时间下来，就赚了个生活费，根本没有分成。后来我就退出来了，结果他自己干了不到半年就关门大吉了。”小宋万分无奈地说道，“人啊，没有自律性，是干不成事情的……”

他说小赵那时候喜欢抽最好的烟，动不动就要下馆子，洗脚按摩乐此不彼。自从一个人经营店铺，更加肆无忌惮了，以至于后来连房租都交不起了。其实他装天然气管道，是给别人打工，坚持了三个月就不干了。那时候他的女儿已经五岁了，媳妇在超市当理货员。

后来不知道听谁说干保险能挣大钱，他就去了保险公司。有一次下乡去开“小交会”，当时喝多了酒，开着他那一万五千块钱买的二手桑塔纳。由于车速太快，把一个骑三轮车的老大爷给撞残废了，还一连撞坏了路边停着的几辆私家车。好在他自己还没有受到大的伤害，考虑到没有其他人可以帮助自己，他就给小宋打了电话。

小宋赶到的时候，老人已经被送到了附近的乡卫生院，赵子龙的桑塔纳面目全非，交警正在做事故认定。桑塔纳没有维修的价值了，老人转院治疗，由小宋给垫付了六千多块钱。据说为了老人的后续治疗，赵子龙卖了自己八万块钱买的二手房。老婆一气之下带着女儿跑了，多年来一直没有音信。

没有工作，没有住房，赵子龙暂时在小宋家吃住。一段时间后，小宋的媳妇把一腔的不情愿写在了脸上，赵子龙知趣地走了。他租住了城乡结合部的一套民房，找了一份骑着三轮车送货的工作，总算是能养活自己了。

自从赵子龙能吃饱肚子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去找过小宋，小宋也算是清静了一段时间。大约过了一年时间，有一天他约小宋晚上一起坐坐，说是有好事给他分享。小宋也期望着他能时来运转，也好及早还了自己当初垫付的六千多块钱，抱着分享喜悦的心情欣然赴约。举杯换盏之间，赵子龙异常兴奋地告诉他：最近买了一只基金，涨幅不错！这就是他所说的搞金融投资。

再后来听说给一家商行开车乡下送货。再就是前段时间给小宋打电话，说是由于封控的原因，没办法下乡送货，两个月没有收入了。房东催着交房租呢，实在没办法了，让小宋给他借一千五百元钱……

“唉……！小赵这人没有坏心眼，就是缺少脚踏实地的生活态度。作为朋友，我都为他的将来发愁……”小宋临走时长叹了一口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