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放学铃声刚一打响,胡婉婷就转过脸来,伸手下压示意起身的我坐下,说道:“等下。老师要我负责出国庆节墙报,来,商量一下。”
“我要去吃饭。”我依旧站着,一边收拾书本,一边冷冷地答道。
“那吃过饭吧!我在教室等你。”她也起身,眼睛盯着我,语气有些急切。
“我没空。”我冷着脸,拿起书本,离开座位,迈步欲走。
“那,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她有点意外,却一步跨向走道拦住我,并继续追问。
“不知道!”我侧身绕过,头也不会地答道。
“我先把稿子塞你桌洞里,吃过饭回来,我在教室等你!”她扬起手中的稿子摇了摇,在身后大声喊道。
我装着没有听见,匆匆吃过晚饭,也不再回教室拿书,就径直赶往桥侧杏林,直到自习铃声响起,才快步进校,闪入教室。
一入教室,即隐约感到她一直死死盯着看我,直至我路过落座。
刚一两分钟,同桌即推过纸条,上写:“干嘛去了,胡婉婷放学后一直在教室等你,都没回去吃饭。”
随机又夺过纸条,疾书补到:“胡婉婷人挺好的,听说王玲因为她才被调到后面,主动和王玲换座。她才来,出墙报你咋不帮她。”
看了纸条,顿然有些自责,感觉有些错怪她,不该那么冷淡,更不该对出墙报袖手旁观。那时出墙报是将精选的作文,用毛笔写在一开白纸上,然后贴在教室外墙供全校师生观摩。为推动各班不断提升办报水平,学校还会专门组织人员就作文质量、版图设计和文字书写等方面进行评议,然后排出名次、张榜公示,排名前三名的班级所有参与办报同学,都会得到一些笔记本之类的奖品。
墙报出得如何,事关班级荣誉,各班都会挑选精兵强将全力以赴,作为语文班长,我更是义不容辞,因为挑选、组织优质稿子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再说我的“另类”作文多少有点新意,一般每次都能成为亮点,能起点加分作用,再者班里没几个人能写毛笔字,我虽然写得不是很好,但也勉强能看得过去。因此每次出墙报,虽然名义上是宣传班长负责,但出工出力最多的却是我。当然我也乐在其中,无论是听到自己写的作文又被同学评议、称颂,还是又拿到盖有学校红彤彤印章的奖品,都会自我陶醉、暗自窃喜很长一阵。
胡婉婷刚入班不久,同学还不认得几个,哪能知道谁能提笔书写,谁的作文堪用,再说扛纸搬桌这些粗活,哪是她这娇弱女孩所能?一想到此,我在纸条下写上“知道了”,然后把纸条推给同桌。
同桌翻过纸条,匆匆画上几字,伸手拉拉她的衣角,待她回首递上纸条。她略扫一眼纸条,即回头先向同桌微笑示意,然后转向我来,莞尔笑起。
突见她对我笑若花开,美目莹转,浅眉弯弯,兰气丝丝,我脸竟腾地红了,握笔之手竟也颤抖,急忙低头掩饰窘态。待她转过脸去,不由怪起自己举措慌乱无状。
略微平静情绪,又想起她曾讲“稿子放在桌洞”,随即抽出、观看。稿子有五六篇,字体大多熟悉,全如所料,都是抒发参军报国之志、赞颂同学相助友谊的老生常谈,选题了无新意,内容枯燥无味,语言乏善可陈。
只有一篇作文令人眼前一亮,它不仅字体娟秀、书写整洁,构思也极为精巧,整篇文章以乘车所见为线,由山至水,由水至桥,由桥至房,由房至人,由人至茶,所见所思娓娓道来,引人入胜,令人神往。作文词语隽永、生动,无论描写山之苍秀雄伟、水之清绿灵动,展现房之粉墙黛瓦、桥之古朴沉厚,还是抒发情之自然由衷、爱之真挚深切,皆让人如身临其境、心随文走,眼前恍现一红裙少女俏立桥头,双目微闭,玉面微扬,双臂伸向无尽深谷,神情好似流连于山水相映、花鸟依依的如诗画卷里,痴醉在山风笛鸣、涧水潺潺的袅袅余音中。
不用多想,此文肯定是她的杰作,不由对她暗暗钦服,心里也暗暗也起劲来,决心挖空心思也要写篇像样的,绝不能输给她。晚上躺在床上,本欲苦思冥想一篇好文,好在她面前一鸣惊人,脑海里却总是出现她莞尔的笑容、洁白的牙齿和弯弯的眉毛,虽然不时意识到不该如此胡思乱想,并不断尽力归定神思,但略过片刻,她又萦萦而来。如此反复辗转,不知何时昏昏睡去。
早上醒来,仍旧浑噩不清,既埋怨昨晚自制不力,又着急虚度一晚,作文还毫无头绪。还好晚饭后杏林中灵光突显,瞬间构思一篇《森林中的运动会》,围绕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主题,以林中众生筹备运动会为桥,借山鹰、野兔等众生之口,抒发对震耳欲聋、惊天动地开山取石的愤愤不满,讨伐黑烟滚滚、褐水不绝导致的人进林退、环境恶化。
这期国庆墙报办得好评如潮,不仅两篇作文都广受热议、追捧,墙报排名也高居学校第一。颁奖这天,全校同学又如往常席地而坐在学校操场,当话筒传来班级名次、领奖代表等等,又见红裙飘飘、素衣翩翩,离得虽远,仍旧依稀可见玉面嫣然传笑,秀目视来生辉,不禁又无故慌乱起来,赶紧垂首,无措中捡起短枝,以枝作笔,以地作纸,胡写起来,刚刚起笔,又匆忙涂去,惶恐之余侧目四周,见无人察觉,才心安少许。
此事已过,好似一切如初。墙上日历已薄,不觉秋风渐凉,过于青石小桥,脚下也已有寒意,银杏青叶之下,已有圆圆杏果挂于枝头。
只是这片林中净土,不知从何时起,我再也无法一人独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