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白话文作品,人们都会想到鲁迅。可是晚清作品的语言风格已经很白话了,为何还要说《狂人日记》是第一篇白话小说?新文化运动之前就有白话文学了,为何还要把白话文学之开端放在新文化运动?有什么区别?
这有多种原因。
《狂人日记》借用了西方小说的形式
鲁迅是创造新形式的先锋。
上世纪二十年代,茅盾对鲁迅的小说有一个重要评价:“在中国新文坛上,鲁迅常常是创造新形式的先锋;《呐喊》里的十多篇小说几乎一篇有一篇新形式,而这些新形式又莫不给青年作者以极大的影响,必然有多数人跟上去试验。”
鲁迅先生确实是完全自觉地借鉴西方小说形式,通过转化、发挥,以及独立创造,建立起了中国现代小说的新形式。
《狂人日记》打破了中国传统小说注重有关有尾、环环相扣的完整故事和依次展开情节的结构方式,而是以13则“语颇错杂无伦次”、“间亦略具联络者”的不标年月的日记,按照“狂人”心理活动的流动来组织小说。
在艺术表现上,鲁迅不像中国传统小说那样,从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站在第三者的立场去描述主人公的心理状态,反而是通过第一人称主人公的自由联想和梦幻,直接剖露他的心理活动。《狂人日记》也不像传统小说那样,作者的叙述(介绍人物、铺陈情节、描写环境等)和作者对人物的心理描写之间界限分明,而是使作品中所有叙述描写都带有主人公的感情色彩,都渗透在主人公的意识活动之中。
茅盾同样评价《狂人日记》具有“奇文冷隽的句子,挺峭的文调,对照着那储蓄半吐的意义,和淡淡的象征主义色彩”,而在《狂人日记》超越的象征主义的底色上,是鲁迅先生向西方现实主义文学取到的真经。
《狂人日记》尝试了白话文
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有许多被广泛誉为“第一”的创造。
其中尤其富有创造性的尝试,是小说的“日记本文”采用了白话文体,却又精心设计了一个文言“小序”,从而形成了两个对立的叙述者(“我”与“余”)——两重叙述、两重视角。
白话文体描述了一个“狂人(非正常)的世界”,主人公却表现出疯狂中的清醒,处处显示对旧有秩序的反抗;文言载体却表现了一个“正常人的世界”,“狂人”最后“疯病”痊愈,成为四品道台的候补。
这样一来,小说文本就具有了一种分裂性,对立的因素相互嘲弄与颠覆、消解,形成反讽的结构,也充分显示出白话文的出色表现能力,前面思路清晰的小序反衬了狂人日记的思维的混乱。
在鲁迅先生《狂人日记》横空出世之前,钱玄同他们那帮“新青年”朋友中,已有陈独秀、胡适举起了“白话文学”的旗帜,提出用“活的文字”写“人的文学”,不再摹仿古人的言语和腔调。然而旗帜归旗帜,用白话写成的文学还只是空想似的理想。
然后石破天惊,《狂人日记》在《新青年》上发表,第一次用口语式的白话直接发出一个“活人”的声音。鲁迅先生并没有写过倡导“文学改良”或“文学革命”的论文,但他实打实地写出了第一篇白话体短篇小说。
并且在《狂人日记》中,鲁迅先生第一次使用了现代的标点符号。他大量使用问号、叹号、省略号,并将这些标点符号的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使它们参与了文学表达,也让读者读出了“字缝”里更复杂的意思。
《狂人日记》批判了封建礼教
“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古来时常吃人,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狂人最大的“发现”,就是看到了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
不仅如此,他还看到了这吃人礼教的虚伪,因为“吃人”是不被直接写进历史的,要经过认真的“研究”,在每页“仁义道德”的字缝里才看得出来。
鲁迅曾学医,写了一个很真实的病人,有真实的原型,但换个角度看,“狂人”又是一个斗士,挑战旧礼教,世人皆醉我独醒。
《狂人日记》以石破天惊的方式发出了现代中国的第一声“呐喊”,打出了第一记重拳。它在思想内容上“暴露家族制度和礼教的弊害”,揭出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并以“救救孩子”为呼声,开启了以“掀翻吃人的筵席”为理想的、伟大的思想解放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