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

01

我是孟婆,就是奈何桥边给鬼魂熬汤的孟婆。

我从前是做过人的,死了以后才进入的地府。

我为人的那一世记忆已经十分虚渺,只记得死的时候十分的疼,钻心刻骨的疼,以至于灵魂都非常脆弱。一路被拖到阎王殿,阎君将判官册翻了又翻,说我有债没了,不许我投胎,要我去奈何桥给转世投胎的鬼魂熬汤。

那时我万念俱灰,身体虽然已经寂灭,可疼痛却没有消失,一寸一寸蚕食我的灵魂,我恨不得再死一次,直接灰飞烟灭的好。

可我魂魄虚弱,又没半点法力,连结果自己都做不到,只能听从安排。

孟婆一做就是五百年。

我不记得熬了多少碗汤,送走了多少个灵魂。我开始变得麻木变得冷漠,几乎每天都有鬼魂大闹冥府,他们或闹或笑或哭,可最后都逃不过鬼差的一顿打再被灌下孟婆汤的下场。

刚刚又送走一个闹事的大汉,两个鬼差骂骂咧咧地从桥上下来,见到我行了个礼又骂骂咧咧的走远。其实,我是能理解那些鬼魂的,毕竟我也死过。

死,真的很疼。

02

七月十五,盂兰盆节。

人间要做七天法事,祭百鬼,渡六道苦难。

每年这一天冥府都是最空旷的,阎君准许所有鬼魂回到阳间过七天阳间的生活, 七天后冥府大门关闭,回不来的鬼魂会在人间的阳光下化为灰烬。

鬼回到阳间也仍旧是鬼,凡人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人间的东西不能吃也不能碰,即便如此,这七天也是所有鬼魂最快活的七天。

除了十八层地狱服刑的恶鬼就只有我不被允许出去了。

好在五百年我已经习惯了。

我习惯坐在忘川河边听河水流过的声响,阎君说我有债,我坐在这里就暗暗盼望也许我坐的久了,这河水也能将我灵魂里的罪恶洗刷一二。

我正出神,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冥府所有的鬼魂走路都没有声音,除了小贾。

他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喜悦:“潇潇姐,潇潇姐……”

我转身的动作僵了一下,潇潇?这是我的名字吗?在冥府人人都喊我孟婆,我竟忘了自己的名字。

我回过身就看见小贾献宝似的把藏在身后的牌子递到我面前,一块黑漆漆的木牌上面刻着篆文,是盂兰盆节这段时间出入冥府的令牌,若没有牌子是走不出冥府的大门的。

“潇潇姐,我今年终于拿到牌子了,我求了阎君好久他才答应的,你跟我一起去人间过盂兰节吧”

小贾不是冥府的鬼差,他原本是天庭的一个小仙倌,位卑职小,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被罚下天庭到冥府当差。他年纪小又初来乍到,总有鬼差欺负他。我为人十分冷淡,他却愿意与我亲近,有什么新奇的消息都先来与我分享。

他见我不做声,以为我不同意,立刻耷下眼角,抿起嘴唇,摆出一副十分委屈的表情。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他来冥府两百年还从来没出去过,想去人间看看也无可厚非。

我叹了口气:“可是牌子只有一块,我们两个人怎么出去?阎君也不会放我出去的。”

小贾神秘一笑:“放心吧,潇潇姐,阎君每年都会趁盂兰节这段时间上天庭述职,七天后才会回来,我都替你想好了,咱们拿着他的扇子就能通过大门,咱们玩六天就回来,赶在阎君回来之前把扇子还回去,不会被发现的。”

小贾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小的扇子,放在掌心顷刻间就变成正常扇子大小。扇骨扇面通体都是玉色,隐隐地泛着幽光,的确是阎君的法器。

我接过扇子,心知这么做十分不妥,但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满足一下这孩子的心愿倒也值得。其实我也想看看若被阎君发现我私自出了冥府会怎么处置我。这孟婆我实在做倦了,他若能在急怒之下将我灵魂打散倒也一了百了。

我跟小贾一路走到冥府大门的牌楼前,高大的牌楼阴森肃穆,再穿过一段长长的雾沼就到阳间了。

我望着冥府黑洞洞的身后路,想不明白自己死后是怎么摸到这里进入冥府的,我只记得疼。

心口有一处巨大的空洞,冥府没有风,我却清晰的感觉到有风呜号的将我的心口刮了个对穿,每念及此,都会忍不住颤抖。

有了阎君的法器,我们一路都很顺利。我和小贾到人间时,盂兰盆节已经开始了,到处都是放焰口做法事的人们。河面上漂满了河灯,每一朵小小的灯火脱离开温柔的掌心,不知道是不是承载的愿望太沉重,连划过的痕迹都小心翼翼,长长远远的昏黄蜿蜒到看也看不见的远方。

小贾很高兴,一路上给我讲解人间的风物。我奇怪的问他:“你应该是神仙点化后成仙的,没来过人间吧,怎么这么熟悉?”

小贾听了一愣,低下了头倔强地道:“我来过人间的!”

顿了一会,他又低声解释:“我受师父点化前就是和哥哥在人间修炼的。”

我对他来没来过人间在哪里修炼并不关心,只是不知道我刚刚哪句话触到了这孩子的伤心事,正犯愁怎么哄他,他却扬起脸朝我一笑,拉过我的手道:“潇潇姐,我逛好了,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这孩子是变戏法的吗,变脸比变戏法的还快。

“我没有想去的地方,去哪里都好。”

“潇潇姐不想回家看看吗?”

我愣了一下,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五百年沧海桑田,我的家早就不在了,我也不记得家在哪了。”

小贾点点头:“这么久了,忘了也正常。潇潇姐要是想回去,我倒是可以带你去,我看过潇潇姐的生死簿,你是姑苏生人,城外程员外的独生女儿,卒年十七,死因……”

“小贾!”

我打断他:“我不想回家,以后你还是叫我孟婆吧。”

“为什么?”

小贾急道:“你姓程不姓孟!”他一把拉住我将我拖到河边,袖子一挥赶走了河面上漂浮的几盏灯火。

“你看看你的样子,你死的那年才十七岁,现在也还保留着五百年前的样子,你究竟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当成一个老婆婆?”

晃动的水面把我的脸也晃花了,可是没错,那的确是一张少女的脸。面无血色,眼里尽是死气沉沉的黑。

“小贾,我死了五百年了,五百年在人间是什么概念?我若能入轮回,此时都已经轮回好几世了,我是谁我姓什么又有什么关碍?你师父没教过你‘缘起即灭,缘生已空,得失从缘,心无增减’这句话吗?”

“小贾,我回不去了……”

小贾低着头不肯说话,半晌,又抬起头紧紧地抓着我,央求道:“潇潇姐,你别生气,你就当是陪我去,好不好,我想去姑苏看看,你陪我好不好?”

我瞧着这张稚气未脱的脸,深深叹了口气,暗自笑自己跟个孩子置什么气,他只是想去姑苏看看,又有什么去不得的。

我抬起手在他脸上拍了一下,道:“走吧。”

他却被我这一巴掌给拍愣了,“潇潇姐,你不生气啦?”说着又把脸凑到我面前,笑嘻嘻道:“你要是没消气就再打两下,来吧!”

我跟着小贾又一路往姑苏方向去,距离越近,小贾的情绪越不对,说不上是焦虑还是紧张,总之不是欢喜。

我知道他要我陪他出冥府又百般央求去姑苏定然不是游玩,他不说我也不急着问。

03

姑苏,是我在人世间活过十七年的地方。

我怎么会忘了呢,那是一个有阳光有雨水有花有树有颜色的地方。不像冥府。

我生来体弱多病,父亲想尽办法为我延请名医也不得其法。五岁那年,母亲带我去寺里祈福,返回途中遇到暴雨,山路崎岖,我们的马车滚下山坡,全车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身体却病得更加厉害,父亲伤心欲绝,这时却来了一个游方道士,和父亲说我是纯阴命格且命里带煞,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父亲花了一大笔钱请那道士为我改命,后来我果真好了起来,可我却从那以后总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东西,无法转入轮回的孤魂野鬼还有许多修炼成人的精怪。

直到……直到他出现……

直到我十七岁,父亲要将我嫁给城里的一个书生。

那是一个荷花开满湖面的季节,他站在小舟上朝我遥遥一笑……

我在一座青砖白瓦的府邸前站定,仔细搜寻记忆里的痕迹,想判定这是不是我曾经的家。却在眨眼间整栋大宅都化成一缕烟飘走了。眼前只有一座孤坟,天连衰草,枯木凋零。

小贾声音低沉:“潇潇姐,你进入幻境了。”

我笑了笑:“五百年了,这座坟不会是我的吧。”

小贾却恍似没听见,握着拳头低声喃喃:“晚了,还是来不及了……都找了五百年,为什么就不坚持一下呢……”

小贾脸上满是迷茫,似是没想过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

坟前的墓碑已经坍塌大半,上面的字迹也分辨不清了。

我劝他:“小贾,人间百年便能夷平一座山,何况是一座坟呢,我都死了五百年……”

小贾猛的抬起头,脸上是出离的愤怒:“他在这里设了结界,我上天之前他每年都会来这,从没失约,你死了五百年,他也找了你五百年了!程潇,你有没有心!”

我恍惚了好久,努力将纷乱的思绪压下,我果然没猜错,小贾和他有关。

“小贾,你看过我的生死簿,应该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潇潇姐……”

“我被人生生剜了心,新婚之夜,我的夫君。你说的对,我没有心啊。”

我知道你是妖,我一直都知道。遇见你,我是十分欢喜的,你出现后我再也没见到那个没有双眼的女人,不用再被她空着的两个眼洞吓得半死,我再也没在夜里听见过小孩子的哭声,再也没见到各种各样的鬼怪。我还知道我当初落下山崖时是你救了我,我知道你是妖,我一直都知道啊!

那时我笨,不知道救命之恩该怎么报答,我不知道妖会不会娶亲,可我是真心想嫁给你的,你化身城里与我年纪相仿的公子,暗中促成父亲跟我订亲,我以为你是同意的,我从没想过你会害我,金王孙,我从没想过你会害我……

我眼睛酸涩得难受,却哭不出泪来。

04

阴风怒号,有如鬼哭。我对着那个残破的碑愣神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小贾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贾不见了,我们来到阳间已经过了五天,按照原计划我们得在第六天赶在阎君回来前把扇子还回去,可现在小贾却不见了。

我得去找到他,有什么话都回到冥府以后再说吧。

我退出结界才感觉到天已经亮了,阳光洒下来,落在身上竟没穿过我的身体。我正在奇怪就见一个小贩挑着担子从我身边走过。

“姑娘,让让。”

这话是对我说的,我竟然在阳光下渐渐露出身形,这让我吓了一跳,忙捏了个决隐去身形,开始一点一点地搜寻小贾的气息。

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情况,我对做人没有经验做了鬼仍旧没有经验,完全不知道怎么解释刚刚那种情况。

我找了许久,才在一座道观外面捕捉到了一点小贾的气息,在门口还捡到了他出入冥府大门的令牌——小贾出事了。

我观察了一下这座道观,整座道观妖气冲天,阴森又诡异。可我管不了那么多,直接破门而入,里面的陈设完全不是道观的样子。院子中间是一只巨大的石狮子,雕刻狰狞,一只爪子下按着的正是已经显出身形的小贾。

“小贾!你怎么样?”

小贾见我闯进来开始剧烈的挣扎,面上痛苦非常。

“潇潇……别……过来!走啊!”

随着他地喊叫,他的脸颊两侧开始迅速生出白毛,身后突然绽出一条巨大的尾巴。

小贾的元神竟然是一只白狐。

那石狮子应是被下了符咒,小贾被困在下面越是挣扎符咒收的越紧。

我正准备过去将石狮劈碎,就听身后传来一阵阴测测的笑声:“小狐狸崽子,想不到还是个多情种子,呵呵呵……你在我这追魂符下三个时辰都未曾……”

我转过身就见一人正朝我走来,这人生的比我们还像鬼,两个眼窝深深塌陷下去,宽大的道袍披在身上显得更加形销骨立。

他见到我就住了口,仔细端详了半天,突然朝天大笑不止。

“好,好,好!那白狐果然痴情,这么多年你竟然还活着,魂魄也修补得如此完整。百年狐狸心加上你的纯阴命格,贫道十分受用!”

我胸中怒火大炙,掏出怀里的扇子,朝那石狮子就劈了过去。扇子在空中化成一柄长剑,石狮子哪里受得住冥府阎君的法器,瞬间碎成一堆石块,小贾在地上滚了一圈化成人形,走了一步就支撑不住又倒在地上。

我来不及顾他,那道士双袖鼓胀已经朝我挥来,招招都直奔我手中的长剑,这道士倒是好眼力,阎君的法器也敢觊觎,简直是找死。

我不管他与我生前有何恩怨,现在犯到我手里,就别想好过。

我手持扇子化成的长剑直攻他要害,受剑气催逼长剑在空中猎猎作响,这妖道不知在人间练了什么邪术,法力竟也不低,一双犹如鹰爪的双手间生出一股黑色雾气在他宽大的袍袖中向我笼罩而来。我长剑横扫正要刺向他喉部,却见道士身子一转一只手去抓地上的小贾。我大怒一边激发真气一边挥手在小贾身前设了一道屏障。

长剑紫光大盛,我顺势一劈将那道士伸将出去的一只手自肘部往下齐整的削了下来。那道士哀嚎一声,目光凶狠有如地狱吃人的恶鬼。

他被我断了一只手,恨不得将我吃了,放下小贾全心全意对付我。不想他断了只手法力竟不减,团团黑气带着巨大的压力向我袭来,我侧身躲开,那黑气击中我身后的道观,墙壁瞬间破出一个大洞。

我渐渐开始焦虑起来,这道士今日非要杀了我们二人不可,我倒不怕与他缠斗。可今日已经是第六天了,我们再不赶回去,恐怕就要惊动阎君。到第七日我们就会在人间的阳光下灰飞烟灭,我怎么死都无所谓,小贾不行。

我正琢磨怎么速战速决解决了这个妖道,就见道观内突然阴风四起,飞沙走石间巨大的旋风将整个院子罩的严严实实。天地间只有一道黑影朝我二人席卷而来,只一瞬间的功夫,黑影散去,只剩下一地的狼藉,那道士不知是不是被黑影卷走了,已经不知所踪。

我回头去找小贾,却见他跪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半空,突然一声凄厉哭喊:“哥哥!”

我奔过去扶他,他却一动不动身子剧烈颤抖,不知陷入了哪段记忆里,开始语无伦次:“哥哥,是我笨!我以为飞升后就可以救你的,可师父不许我下凡,我想办法去了冥府,可还是不能来人间找你,一耽搁就是两百年,哥哥你骂我吧,我没用,以前都是你照顾我,而我却连这么点小事也做不好……”

无论我怎么晃他,他都醒不过来,看来那道士的追魂符还是摄去了小贾的心神。

我拿过扇子注入灵力点向小贾的眉间,他眼珠转动终于看向了我。

“我,我只是想带你来见见他,天劫将至,他活不了多久了。”

“什么?”

“十二年,潇潇,你用了十二年的心脏是我哥哥的,原本就是我哥哥的。他修炼五百年第一次历天劫时,不知道为什么天雷偏偏击中了你们过路的马车,哥哥不愿旁人代他受难拼尽全力救下了你,可他却被那黑心道士盯上了,他趁哥哥受伤抓了他还挖了他的心放进了你的身体里。爹娘还有族中长老合力才将哥哥救出来,可他没了心无论怎么修炼都不会得道成仙的。哥哥养好了伤还劝我们放心说他会找机会把心取回来,这一等就是十二年,有一天他突然回来跟爹娘说他要娶你,等你阳寿尽后再取回心脏,免造杀业。娘说的对,他自从丢了心开始几乎日日暗中跟在你身边,怎么会找不到机会下手,他根本就是爱上了你还不自知。我们那时没人知道那妖道的阴谋,他根本就不是替你改命,他只是利用你纯阴的命格用你的身体来养那颗心罢了。你们成亲那天,那妖道突然杀进来,哥哥没办法只好亲手取出了心,那妖道用追魂符缚住了你的魂魄威胁哥哥若不把心交出来就焚尽你的魂魄,让你魂飞魄散。哥哥用他的心换了你的灵魂,可你是一介凡人魂魄脆弱的一碰就碎,又被追魂符灼伤,根本无法转入轮回了。哥哥又用他的内丹为你修补魂魄,亲手送你进入冥府。就为了你能轮回转世,五百年了……他没了妖心又没了内丹,最普通的小妖都能杀了他,他怎么撑的过五百年一次的天劫啊……”

小贾已经泣不成声。

我仰起头望着眼前的虚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胸前那处巨大的空洞又开始疼痛,直痛的我无法呼吸,金王孙,你瞒得我好苦。

我握住小贾的肩膀,“刚刚那道黑影……”

“哥哥,他斗不过那个妖道的,我得去救他!”

我看了看头顶又点点头:“好。”

我握紧手中的扇子,驱动法力,在小贾的惊呼中将他收进了扇里。

我抚着扇面轻轻说道:第七日马上就到了,我得保护好你,你哥哥找了我五百年,我得去挖出那妖道的心还给他,就算,就算再死一次我也得去陪着他,你说对不对……

我从没有这一刻这么清醒的知道我要做什么,五百年孟婆好像只有这一刻我才是真正活着。我将扇子收回怀里,凝神细听妖道的去向,他被我所伤,逃也逃不远。

我努力压制胸中几欲喷薄而出的怒火,根本顾不上会不会在凡人面前现形,一边搜寻一边朝那妖道的方向追去。

等我落地站定,才发现我来到了之前小贾带我去的那处孤坟。

真会挑地方!

我腾空而起,祭出怀中的扇子。玉色的剑光带着凛冽的杀气直接劈向坟前的墓碑。半块墓碑应声碎成齑粉,一团黑气从中升起,现出那道士的身形。

我激怒之下的一招,竟令玉色扇骨生出一丝裂纹来。

他发出一种比鬼哭还难听的笑声,朝身后招呼道:“此处有厉鬼作祟,快替为师将这厉鬼拿下!”

说着身后的枯草里跑出几十个凡人,皆是手持拂尘与利剑的道士,他们听从吩咐已经朝我杀来。

我长发披散,双目赤红,确实很像厉鬼。

我手指捏得咯咯作响,五指瞬间生出长长的指甲,变掌为爪直取那群道士胸口,每一抓都带着我五百年的悔与恨,不,不够,还有欠他的,我恨不得每一抓都抓下一块皮肉,恨不得将那妖道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我早已杀红了眼,这些凡人道士几乎被我屠戮殆尽,我将手指从一个小道士的胸口拔出,踏着一地的鲜血朝那妖道走去。

“心,还来!”

那道士仰天大笑“你已经掏了十几颗心,这些还你,不够吗?”

“不够!我的五百年,他的五百年,不把你这罪魁挫骨扬灰,怎么够?”我全身戾气升腾,几乎就要入魔。

我一步一步走向他,那道士长袖一挥:“杀我?你看看那是谁?”

我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是他!长长的拂尘穿过血肉钉住他的四肢,他的脸侧手臂上都生出了皮毛,真气散尽,既不能维持住人形也没法变回原形。

“啊~~”

我仰天长啸,声音凄厉。

我将全部真气注于双掌直朝他奔去,那拂尘被我击碎,我接住他软倒下来的身体,身后那道士已经趁这机会向我飞来,我心神不宁已经无暇他顾,只能抛出扇子化出一道屏障,将我两人罩在里面。

没关系,只要能挡片刻就够了。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脸,手上的血太多都擦到了他的脸上,我胡乱地往衣服上擦着血迹,却感觉这血怎么也擦不干净。

“潇潇?”一道微弱之极的声音响起。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目光温柔又洒脱。一如当年他站在开满荷花的湖面上朝我微笑而来,一如我们大婚那天他掀开盖头亲吻过我的脸颊。我们仿佛昨天才分开,没有跨过这漫长又孤寂的五百年岁月。

我狠狠地点下头,泪水滚滚而落。

“是我,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对不起,你不该遇见我,没有我你应该和小贾一样修炼成仙,你应该是个非常神气的仙君,不是现在这样的。”

“我们分开五百年,你只想跟我说这些吗,娘子?”

他气息不继,顿了好久才道:“我真笨,在人间苦寻五百年,却没想到你没有入轮回,真好,你没有忘了我……”

我已经泣不成声,我恨透了自己,误会了他五百年,独自伤情了五百年,却不知我的苦痛还不及他的万一。

我紧紧抱住他,却感觉他的身体已经渐渐透明,他的生命正在我怀中渐渐流逝。

我嚎啕大哭:“不!不要离开我!”

他抬起手轻轻拍我后背,声音已经飘渺如云烟:“潇潇,不哭了,其实我早就撑不住了,能在死前最后见你一面,上天已经待我不薄……”

我拼命地摇头,上天哪里是待我们不薄,我恨不能将它捅个对穿下来!

道士还在外面劈折扇下的光壁,我抬起头却看见阳光已经穿过结界穿过光壁照到了我的身上。

我的皮肤开始出现一个个灼烧的小洞,我渐渐安静下来。

你看,再死一次,也没那么疼了。

05

孟婆死的那天,百鬼哭,天地变色。人间降数月大雨。

阎君带众鬼差赶到的时候,孤坟前只剩下一个疯癫的道士和满地的尸体。

阎君原本携雷霆之怒而来,见此情景,只好默默收回了法器。

阎君仰头看了看天,许久才叹道:“这天上的各路神仙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容这妖道在人间祸害数百年,天不收你,只能本君来收你了。”

一个鬼差走到阎君身边:“阎君,这妖道死不足惜,魂魄估计也得带回去服刑,可他的心脏……”

“心,已经被他污染了,怎么也得净化个百十来年,你就这么跟天庭回报!这帮老家伙回回惹出麻烦来都得让老子收拾烂摊子……”

“是。”

阎君揣着折扇,骂骂咧咧的走远了。

一百年后。

姑苏城 百花节上。

“小姐,晚生姓王,家住洛阳城内,世代经商……”

“不用说了!我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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