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两次征日，到底因何失败

主讲：姜鹏

       这一讲，我们主要聊两个问题。忽必烈的汉化改革，以及元朝早期的战争。

       成吉思汗在世的时候，就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虽然我们现在打下了大片的土地，而且可以预测，我们的子孙后代仍然会征服其他势力，但是我很担心，我们蒙古人的传统会不会一直延续下去。

        成吉思汗这种忧虑是很有预见性的，我们前几讲，讲到蒙古帝国从那么庞大的一个国家，突然走向四分五裂，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家族内部出现了激烈的斗争。其实蒙古帝国分裂的更深层次原因，甚至可以说是根本原因，在于它的统治方式存在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我们知道蒙古从成吉思汗时代开始，就不断地对外扩张，这种扩张脚步是从来没有停下过的，但是征服下一片地区以后怎么办，你必须摆脱特殊时期的那种军事管制，建立起一种常规化的统治秩序。

      蒙古帝国一开始采用的方式是间接式的“代理人”方法。就是说他们一旦消灭一个政权，会在当地，选出一个忠于蒙古的实力派人物，这个人需要承担对蒙古纳贡、从征这些义务，并以此换取他在这个地区的完全的统治权。这种策略的好处是，用当地人管理当地人，会减轻被征服地区的反抗情绪。但问题是，这种统治策略只可能是过渡时期的缓冲之计。蒙古要想建立起一个严密牢固的统一政权，就必须把间接统治，转换为直接统治，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取消代理人模式，建立起全国统一的，层层管理的政治体系。

      但是当这种统一的直接管理体制建立起来以后，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出现了。那就是随着蒙古人直接统治越来越深入，各个地区不可避免地向地方化发展，彼此之间的制度差异会越来越大。就是说蒙古帝国的疆域实在是过于庞大了，一套标准的管理体系，不可能毫无改变地完全应用到帝国的各个地区，比如在西亚和东亚，为了适应当地的文化和习俗，这些政治体制有必要做一些调整，结果慢慢下来，两个地区之间的政治文化差异越来越大，那这个帝国就不可避免地走向分崩离析。一个最明显的例子是，在帝国西部的金帐汗国和伊利汗国，都先后抛弃了蒙古传统，全面接受伊斯兰教，而在东亚的元朝，开始全面“汉化”。

       从成吉思汗到忽必烈，蒙古帝国一共出了五个可汗，此前四位，无一例外，全部以蒙古草原作为自己的统治中心，唯独忽必烈，将统治中心转移到了中原地区，这无疑是他进行汉化改革的一个信号。而忽必烈进行改革的政治宣言，就是我们上一讲提到的，1260年，他在和阿里不哥争夺可汗之位时，发布的那封即位诏书。那封诏书中非常重要的一句话，叫以长以贤，止予一人。忽必烈为什么用汉人的嫡长子继承制这套规则来宣传自己即位的合法性，因为这封诏书当时就是汉人给他拟定的，有学者甚至认为，这封诏书压根不是给蒙古人看的，而是忽必烈以“皇帝”的身份，对他的汉地属民的表态，告诉大家我成为新的皇帝了，我有合法性。那么对于草原上的属民，忽必烈另有一套说辞，只不过这套说辞由于缺少记载，我们今天已经不得而知。所以从这也能看出来，在忽必烈的自我认知当中，他的身份具有二重性，他认为自己既是汉人的皇帝，与此同时，也是草原民族的可汗。

      1260年的即位诏书，除了刚才提到的那句“以长以贤，止予一人”之外，还有一句非常重要的话，叫做“祖述变通，正在今日”，忽必烈认为，蒙古帝国的历代可汗，都太热衷于对外征伐，而对政治规划、统治策略不太重视，所以他要进行改变，而改变的日子，就在今天。那忽必烈想要怎么改变，通过诏书后续的详细介绍，可以看出忽必烈想要进行比较彻底的汉化。

       比如说，他向南迁都，一说起元朝的都城，大家都会想到燕京，后来在1272年改名叫大都，也就是现在的北京，其实当时元朝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城市，叫做开平城，后来改名叫做上都，在今天内蒙古锡林郭勒盟，1260年忽必烈就是在这昭告天下，成为可汗。其实元朝的大部分时间里，统治者都是在大都和上都之间两都巡幸。而蒙古帝国最开始的都城在哪里呢，在哈喇和林，今天蒙古杭爱山一带，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大都还是上都，都远比哈喇和林靠南，更加靠近中原地区，也正是从忽必烈时代开始，哈喇和林逐渐衰败，原本的帝国心脏，在元朝人眼里，变成了和云南、辽阳一样的偏远之地。

      再比如忽必烈开始设置年号，用汉人的方式去纪年，忽必烈的即位诏书说，要“建元中统”，这在蒙古帝国的历史中是一件破天荒的事情，因为在此之前，蒙古人没有年号，他们用十二生肖来纪年，比如说鸡儿年、马儿年。还有一个重要的就是规定官员百姓觐见皇帝时的礼仪。在蒙古帝国，宗族和大臣，在和可汗交流的时候，是没有太多讲究的，哪怕是在推举可汗这种非常重要、正规的场合，大家都是你一句我一句，不讲什么秩序，那么忽必烈建立元朝以后，汉人大臣就进言说，我们现在应该像当年叔孙通给刘邦建立朝仪那样，也建立起一套行为规范，结果忽必烈对此非常不齿，说我怎么可能像刘邦那样眼界狭小容不下人。结果到1271年，元朝还是建立起一套非常标准的朝会仪式，忽必烈自己也说，如果有哪个老百姓，敢直呼我的名字，那就土块塞到他嘴巴里面去。忽必烈的态度之所以发生大转变，因为确立仪式是加强皇威，提高皇帝地位不可或缺的一环。

       在完成汉化改革之后，忽必烈开始像他的各代先祖一样，继续发动对外战争。蒙古灭南宋的过程，我们之前在宋朝部分讲到过，这里不再赘述。那么忽必烈在灭掉南宋之后，主要进行了两方面的军事行动，第一，对蒙古其他家族的内部战争；第二，对朝鲜和日本的战争。

       忽必烈建立元朝以后，窝阔台一系的后人以及成吉思汗幼弟铁木哥的后人先后与元朝发生战争，关于这一系列内部斗争，有两点需要说一说，第一，其他蒙古宗族之所以会和忽必烈发生矛盾，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当时元王朝呈现出向外发展的趋势，这才引起了他们的反抗性举措，而不是他们想要主动的挑起对元战争。第二，其他蒙古宗族对忽必烈不满，是因为他们对忽必烈的合法性存疑，这种存疑一是因为我们上一讲提到的，和阿里不哥相比，忽必烈没有得到蒙哥的认可，也不符合蒙古的接班传统。除此之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双方在意识形态上有着重大分歧，他们认为自己才是成吉思汗的正统后人，因为他们毫无保留地继承了蒙古的种种传统，相比之下，忽必烈的汉化改革无疑背叛了蒙古人。

       但是元朝建国之初的军事实力还是很强的，所以这几次内部反叛，都很快被平定下去，紧接着，忽必烈把目光投向了日本。从1266年到1273年，蒙古一共五次派遣使者前往日本，希望能够不战屈人之兵，但是日本方面无视了蒙古的国书，在这一背景下，元朝开始征伐日本。当时忽必烈派出两万七千人左右的部队，双方展开交战以后，蒙古军其实是占据上风的，因为蒙古当时已经形成了军纪严明的大兵团，相比之下，日本方面还是以个人作战为主的镰仓武士，但是在战场上，有个别的武士表现的非常英勇，所以有学者推测，当时的情况是，一战下来，双方都认为自己是战败方。蒙古人认为自己没能达到战争目的，没有取得全面的胜利，而日本人认为，自己损失过于惨重，所以当天夜里，日本军向后撤退，蒙古人也退回到停泊在海湾的战船上。结果蒙古军在准备返航的时候，遭遇大风暴，很多士兵被淹死。但是现在也有一些学者认为，在蒙古第一次征日中，蒙古军撤退途中，并没有遇到什么所谓的风暴，蒙古人当时只是单纯地认为，继续作战得不到什么好处，所以才暂且撤退。

       此战过后，忽必烈继续派出使臣和日本接触，结果这一次日本方面的态度更为强硬，直接斩杀了元朝使者，消息传到大都以后，忽必烈震怒，于是在1281年，发动了第二次征日战争，当时元朝一方面从高丽国派出东路军四万人，从原南宋境内派出江南军十万人，共同千万日本，结果还没等登陆，船队就遭受了大风暴，十四万大军生还者不足五分之一。这一次战争也不了了之。后来日本方面宣传，两次对蒙战争，都多亏台风助力，自己才得以取胜，所以制造出了神风一说。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日本的神风特攻队就源于此。

        那么横扫欧亚大陆的蒙古军团，为什么会两次折戟日本，这个原因是多层次的，首先，蒙古第二次征日，说是派出了十四万人的军队，但是水分很大，为什么，当时忽必烈灭掉南宋，接收了南宋士兵四十万人，这是一件令人非常头疼的问题，你怎么处理这四十万士兵，肯定不能让他们就地缴械，然后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不管他们了，这样一定会造成社会的动荡，所以当时忽必烈就那些有作战能力的人，辗转去西部或者北部，或者去平定广东广西。结果派来派去，还剩下十万人老弱士兵，忽必烈就根据这些士兵的本人意愿，把他们安排进海外部队，也就是十万江南军，所以这些人当时没有太多的作战能力，甚至没有携带什么武器装备，只是带了开垦土地所需的农具和种子。

       等于说，第二次征日的十四万军队，只有东路军那四万人是有作战能力的，而这四万人当中，又有一些后勤部队和专门的水手，所以实际上，第二次征日的战斗人员数量和第一次征日相比是差不多的。相比之下，日本方面此时的防御工作却做得更好了，他们修建了牢固的工事，并且从各地调来很多武士。那么在自己进攻水平没有提高，而敌方防御水平大大增强的情况下，征日当然很难取得成功。

        还有一点，就是由于军事准备时间比较短，远征军当中的很多战船都是临时调配，都是没有龙骨、只适合内河运输的平底船，这种船根本不适合海上航行，一遇到风暴，很多船很快就垮了。所以与其说是什么神风助日本，倒不如说元朝方便准备严重不足。

         那么在折戟日本之后，元朝内部也陷入到了财政困难当中，关于这个话题，我们下一讲再来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