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写作 | 一淳来看我

这个月一淳到访了两次。第一次来时我惊讶他将头发留的很长,看起来像个艺术家——我总是这么简单的看人,我挺羡慕那些留长发的男孩子,当我二十多岁时,没有机会留长发。那天我也决定,半年左右我不会再理发——他留着长发来见我,我想,事情可能糟了。我们在我的工作室逗留了一个下午,之后去吃了晚饭,步行了大约半小时,我们挑了一个酒吧进去坐着。事情果然糟了,年轻的一淳决定走上作家、或者摇滚歌手之类的不归路。

第二次他来看我是在星期天早晨,这之前我一夜没睡,起身洗了澡,我们约在星巴克见面。他还是一头长发,似乎没有将头发剪掉的意思。我们在大街上走了许久,杭州的太阳很是毒辣,街上行人不多。最近我感情失意,一直在“找一个新鲜的肉体解馋”和“写一点什么”这两件事之间左右为难。一淳出现的意义,可能就是在“写一点什么”这一端,加上了更多的分量。

杭州的女孩子非常大方,她们从不吝啬将大长腿露出来——街上的行人不多,所以我和一淳能够品头论足的机会也就少了。所以我们决定到校园里去。浙江传媒学院是好去处,尽管美女的质量依然达不到标准,但是胜在数量之多,赏心悦目。我们在图书馆外面的石阶上坐了会儿,后来又在大树下坐了一会儿。

我们总觉得该聊一点什么。他说自己浪费这美好的周末时光,千里迢迢而来,我觉得应该聊点什么好做为报答。但实际上,我能够聊的十分有限——十几年前我还是个叛逆的少年,我独身来到杭州,在这个城市,我断断续续呆到了2009年离开。在这个城市,我一直是个小人物,艰难的生存着,我唯一的乐趣可能就是以痴汉的眼神观察周围的女孩,和像一个拿着手术刀的医生一样,写一些诗歌和小说。

然后,如果我滔滔不绝的讨论这些,我立刻会感觉到自己的老迈。如今我三十岁,肥胖、迟钝、不善于交际、业余时间少。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我谈起梦想或者这一类的东西,我就觉得自己老迈。我想起我的父亲,曾对我苛刻的管教和一直来不断的谆谆教诲。这就是我一直不愿意涉足议论文和散文的原因——当我还能够有一些经验之谈时,我可能不再年轻。

但是,我们总得谈点什么——我需要勇气,承认我正在老去,精力消退,想象力被琐碎的事消磨的所剩无多。承认这些之后,我坦然了。我记起少年时,我为之倾注生命的梦想——写作。我曾写了许多诗,也曾写过许多小说。曾在午夜,自己与自己争战,往往都到天明。这就是我年少的时光。我在一个设计工作室做一个小职员,以小人物的眼光观察这个世界。我的老板、我的同事、清洁工人、便利店的姑娘、酒吧的风韵犹存的女经理、常常被我的臭脾气暴骂的客户、杭州秋天的落叶、一只猫、或者其他事物,都成了我的素材。那时我觉得我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人,因为我曾以最大的热情书写着。

夜间我的娱乐活动几乎全无,我泡一杯咖啡,坐在老旧的不联网的台式电脑前面。一些短篇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写出来的,往往写作时间持续到凌晨四五点。这是艰难的时光,就如我说的,这是我与我之间的争战。我折磨着我,我逼着我,我掏空我。然后我愉快的躺下去入睡。早上我七点起床,骑着单车去上班,有几次因为睡眠不足,差点死在路上。

生活从未宽裕过,所得到的工资,交了房租后就没剩多少。那些人我觉得抽烟挺帅的,于是学起了抽烟。五元一包的烟。即使曾经饿了三天肚子,从旧衣服口袋里摸出三块钱,我还是毅然的决定去买了散烟。关于写作这件事,我坚持了很多年,在不太容易的环境下面。然而我却并没有得到物质的回馈,我曾非常现实的思考过这个问题——我该怎样在所爱的事物与生存之间做出聪明的平衡。
于是,我开始向杂志投稿。那时,我想不出什么样的杂志会要我的稿件呢?一些不伦不类的诗歌和一些不伦不类的小说,哪些杂志会要呢?《青年文学》意外的收录了我十几首诗歌,后来有一次又收录了许多首,顺带还编进了所谓的“80后诗人名录”。这让我很兴奋,随之而来的是失望——我的稿费只拿到了100元。这一百元,他们拖欠了我好几个月才给。另外,还有一些杂志要了我的稿子。但在印象中,我没有收到过稿费,连刊物都没有收到过。也许是那些年我常常搬家,居无定所的缘故。我没有做计较。

我觉得这条路行不通了!我距离“能够养活自己的作家”差了太远。所以我放弃了投稿。但是我并没有放弃写字。这就是我所作出的决定。过去盛行BBS和博客,我在其中交了许多朋友。有些朋友志同道合,还一起搞过民刊和报纸。一些朋友会不远千里来看我,这都是最美好的时光。后来,所有人都消失了,所有“精神家园”都毁灭了,我就成了浪子,一个亡国的游民。

“10年后我很难再写什么。”我是这么对一淳说的,或许我没有说过。“我曾遭遇打击,后来几乎什么事都停下来了。”我开始像一个正常人,生活着,办公司,做生意,赚钱,但是我的生活若有所缺——我曾无数次问自己,你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吗?和街上行走着的人,和酒吧里大声说着醉话的人,和生意上尔虞我诈的人,没什么不同!甚至我的灵魂和世界所有人都几乎没有差异。

我试图表达自己。我想起前两天简书上某位跟我说起“向外”和“向内”的问题,这就是一个问题。“我是怎样一个人!”这个问题常常使我头疼,好似,我就是这么一个“与他人没什么区别的人。”

“我还想再写点什么!”我对自己说,我也对一淳说。“有些事本来就是毫无意义的,甚至虚度光阴。如果你可能走上这条路,就需要做好准备。这些事在别人而言,是毫无意义的,可能只有你会觉得它充满意义。但是无论如何,我们得一个一个作品去完成,一件事一件事去完成,总得坚持去做。最后这些作品,就成了你这个人。”

我们在书店里坐了许久,又绕着商场走来走去。有许多话要讲,但大多都是毫无意义的。他要成为一个诗人、一个歌手、一个艺术家。我愿意以最大的热忱去鼓舞他。对我而言,也是如此,我以最大的热忱去鼓舞自己,再去做一些事,再提笔写一些东西,再去虚度几十年时光。我不能活着,好似和别人看起来毫无差别。

2017.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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