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

图片发自简书App

我记得小时候的冬天,下着雪的夜晚,鞋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记得东北的大烟炮,风推着一溜烟儿跑去学校。记得坐在暖烘烘的炕上,听着大家闲话家常,小小的我,趴在窗台上,透过刚刚用哈气弄出来的缝隙,看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美丽的树挂,看的出神,想的出神。对这个世界,美好的憧憬着。

那时候,总是一个人,安静的看书,安静的发呆,安静的期盼。比起和小伙伴们一起玩,我更愿意一个人,悄悄羡慕,却不愿意真的去加入。喜欢把一本书翻来覆去看很多遍,喜欢听大人们闲话家常,喜欢跟在姐姐后头,喜欢坐在姥爷家院子外大树的荫凉里,听老人们说话,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下午后慵懒的光,偶尔一两声鸡鸭的叫声,蜻蜓停在阳光最足的杖板上,我听着姥爷和周围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昏昏入睡。清凉的风夹杂着泥土里野草的清新气息,缓缓吹过,燥热的天气里,稻田里流速快却不急躁的流水声,放眼的绿海里,心似鸟般自在轻盈的飞翔。

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午后,那个时候,总喜欢在姥姥家玩,中午太阳最热的时候,也不午睡,在院子外,找来一只大树叉,上面长了像果实一样的穗,虽然直到今天我仍然不知道那到底是杨树长的还是柳树,到底叫什么,但那个时候,却是异常喜欢的,当然还是限于它没有变成棉絮类的东西到处飞的时候。拖着树叉在院子里玩,偶尔趴在窗台上,深蓝色的油漆窗框,台子外侧是水泥,里侧是瓷砖,里屋和外屋之间的窗户也开着,过堂风很是凉爽,我就趴在那里玩,姥爷很响的呼噜声一阵一阵传来,总给我一种很安心的感觉。蓝天,白云,绿树,燥热的午后,清凉的风,缓缓流淌过的河水,偶尔的一两声响动,窗台上摆着的马食菜花,五颜六色,像极了那个时候,憧憬着的很多的梦。

到了傍晚的时候,妈妈会来叫回家,也不愿意走,大多数的时候,都赖在姥爷家,特别喜欢的位置,就是靠着柜子的“炕梢”。柜子上面一层,放着被子,玻璃里侧钉着刺了绣的布,那是一种十字绣完全比不了的绣法,当时大概还刨根问底询问了一下谁弄的,跃跃欲试想要学上一学。柜子下一层是用来装衣服的,上面挂着一把黑色钉着白色的铁的标着牌子的锁头,玻璃上是自带的各种花卉图案,很多时候,我都看着那些花,甜甜的入睡。噢,上面还有一层木质的,带着菱形格,小的时候还研究了很久,那组成的盒子到底是朝上还是朝下,疑惑了很多年,也使劲看了很多年,后来才知道,是一种视觉错觉。地上铺的是蓝色的瓷砖,四个一组,组成一个图案,光着脚丫在地上跳方格,里面仍然是柜子,上面放着电视机,好像是TCL王牌的牌子,多年以前,好像是缝纫机。然后有一个白色上面印着深蓝色花纹的帘子,上面是柜子,再然后就是镜子,两侧贴着相片。木质那一层有个拉开的小门,里面放着糖罐子,两侧都是从上面打开的。晚上的时候,会拿着遥控器,把电视的台按中央一按数字排下去,然后是黑龙江台那几个,再然后各个地方的台。最爱的大概是中央一了,到了做晚饭的时间,我就自己在屋里看动画片,或者屋里屋外跑着玩,看烟囱里冒出的烟,姥爷家的院子,在边缘,望出去,可以看到河的那边,农忙时候回来的人。有的时候,屋里也会满是烟,姥爷就会说,屋里呛,让去外头玩。那个时候,还有个创意节目,一个外国人,做些各种创意,每逢到了放映时间,早早跑去换台。偶尔会想,人脑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创意心思的东西。晚上吃过饭,早早的就躺下了,姥姥,姥爷,还有我,一起看电视剧,好像是刘老根,或者是二人转,那个时候,总是看着津津有味,小的时候,胆子特别小,怕黑,起夜也总是不敢一个人,而且从小睡觉就爱魇到,那个时候,枕剪刀,枕倒鞋,掐着腰后面地方往起提,直到听到一声响,就好了,叫“滴了”吧,记忆力这些招数都弄过,而且还很好用,也许是心理因素吧。有一回半夜,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蹲在炕里面紧贴着墙,姥爷站在地上,姥姥也叫我,我就蒙了,后来才知道姥爷叫我起夜,说是我从炕这边下地从炕那边上来,反复了好多圈,可是我自己却是真的不记得嘞。还有几回,梦见身边都有人,可是我就是不能呼吸,动不了,也叫不了人,好些次都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就拼命地让自己醒过来,醒来之后,总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成年之后,就少了些被梦魇到,只是偶尔,不过恐惧这玩意貌似形成了,总是魇到之后就不敢睡觉。还有一次梦见自己下地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感觉特别真实,所以醒来之后,越发怕黑。

小的时候养过一只猫,很喜欢,经常抱着猫一起睡,有一段时间,特别兴折纸笔筒,就找了一堆不用了的纸和书,坐在炕上一个三角一个三角的叠,姥姥坐在炕头一侧,猫懒懒的趴在炕最热的地方睡觉,来窜门的坐在炕沿上,和姥姥唠嗑。我叠累了就逗逗猫,再继续叠。那只猫后来大概是跑去别的地方生宝宝了没回来,或者其他的,总之有一天就不见了,我到处去找,也没找到。姥爷就告诉了我这么个别处生宝宝的理由,大概反正好好的,所以也没过于纠结,哭了一场吧,然后偶尔感到有点孤独。后来养了一只灰色的兔子,放在外面,总是捧了很多草给它,可是后来在一个冬天里,也不见了,说是被人逮走了,吃肉去了,很是气愤,可是又没有证据,心里念叨着会有惩罚的,然后做了个土堆,作罢了。再后来是一只狗,白色的,家里是地炕,暖暖的,黑色的线里红色的格,在那上面踢气球,看有三只熊早忘记片名的动画片,还有月亮街,大草原上的小老鼠,打游戏,炸弹超人,坦克,小蜜蜂,那只狗后来被送走了,有一段时间住院,没人照顾它,就被给别人了。出院之后,大概闹了一阵,后来还是没要回来。

小时候很喜欢看一本书,看了很多很多遍,是一本精美散文集,来处已经忘了,那个时候,很喜欢在家里西屋的床上躺着,窗户外是很高的芨芨草,开着各种颜色的花,还有一棵还是两棵的樱桃树,窗户开着,凉爽极了,里面有一篇文章是一个人在昆仑那当兵还是下乡来着,那没有糖,他们就在特别冰的水了做糖,那个时候,大抵觉得很神奇,看了很多遍,印象极深刻,还有一个人生病了,但是付不起医药费,医生就换了种方法帮她,说是院子里的花是药材,可以摘了换钱,后来这个人终于知道了原来那不是药材,但他觉得,这种花是世界上最美的花。还有一本很喜欢的书,好像问过是爸爸那个年代的教科书,里面有兔子汤的汤的汤,还有机智的什么,很多故事都已经忘记了名字,那个时候,看了很多的书,好像成年之后,我再也没那样兴致勃勃看一本书很多遍了,啊,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还有其他的几册都看了,这大抵算得上是又一次很认真的读书了,一遍一遍,那个时候,很想去婺源,直到以后的很多年,都想去看看那棵树,这算不算很少女心?很喜欢的一句描述雪的句子,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还有对联,画上荷花和尚画,书林翰院翰林书。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西湖明月夜月明湖西。恶溪恶鱼韩退之退之,清国清民康有为有为。很喜欢这样的句子,以至于多年之后,也没忘记。

农忙时节,三四点钟天还没亮,大人们就已经起来了,等我起床的时候,大概已经五六点钟了,刚出屋门,就看见姥姥微驮着背,走进院子,和邻居聊上两句,相隔的杖子上,爬满了气包秧,淡黄色的花,成熟之后红色的气包。阳光很好,爬山虎或粉或紫的花朵上,沾了露珠。夜来香也甚是好看。我穿着橙色的帽衫,短短的头发,嬉嬉笑笑的跑到姥姥身边,和姥姥一起在来卖菜的车上买菜,阳光一点点热起来,空气里都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味道。

到了收稻子的时候,偶尔我也会跟着去玩,大多数的时候,是在姥姥家,望着河对岸,看着往回来的车,然后在爸爸回来的时候,递上一瓢水。我依旧喜欢赖着姥姥家住,用老妈的话来说,一从学校回来,肯定先进姥姥家,那个时候,读的私立寄宿学校,两周回家一次,每次都是跑去姥姥家,就算没人的时候,也会从后面的窗户跳进去,那个时候,并不怎么学习,会沿着姥爷家被树环绕的菜园子走一圈,在蔬菜和树之间的空地里,长满了蒲公英,黄色的小花,还有纷飞的蒲公英,甚是好看,可是并不敢总去,那里有我超级害怕的虫子。玩累了就跑进屋子,看电视,播的是韩庚参加的那期情书,后来长大也搜过,却怎么也没有了当时那股子兴致勃勃的劲儿。姥姥回来的时候,就会笑说我两句,却也并不真的生气,然后就会不回家,留在姥姥家,晚上夜宵姥爷会做一锅糊嘟,或者疙瘩汤,一起喝了之后,看电视,休息。打稻子的时候,凌晨三四点醒来,听着外面机器的声音,和姥姥在一起看电视,那是个德国的电视剧,叫什么已经忘了,大概就是战争时期,一个医生和护士的爱情。起床之后,天还没放亮,帮忙去跑腿,蒙蒙亮的天特有一种神奇的感觉。

记得有一年,吃什么肉,说是不好,就好多人去打针,那个时候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在家人身边,针刚扎上,就喊快没了,要拔针,护士说了一句,这不还有么?语气大概不对吧,总之从那以后,总是躲着她,好像从小就脸小,特别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做的不好,惹人厌烦。多年之后回首,才发现这许多年来,一直试图得到别人的认可,这大概就是孤独吧。也许回首的时候才会发现,人这一生,赤裸裸的来,也终将赤裸裸的离开,唯一跟随自己的,也只有心,看书说,人的灵魂重二十一克,西方人测算人在去世之后,体重会减轻二十一克,也许人都是从远方来的精灵,在人世间经历酸甜苦辣,也许都有前世来生,可是我记不得前世,也无法预知来生,我所拥有的,只有今天这一颗跳动的心,和这尘世间的一次体验。

小时候的风大雪也大,那个时候,前边是以前用来烤烟的烟房,旁边是姥爷家,房子旁边就会有好高的雪山,挖雪洞,出溜滑,总是一个人津津有味的呆着,那个时候很奇怪为什么在雪洞里会比外面暖和呢,姥姥家有两把小锹,印象很深,从小就特别喜欢那把小一点的,大一点的会在下雨天放在门口去鞋上的泥,挖雪洞挖冷了就进屋暖和,炉子里烧的旺盛的火苗,照得整个人暖烘烘的,偶尔会在炉子下面埋土豆,在上面烤土豆片,炉盖子是一圈一圈的,旁边挂着炉钩子,煤少的时候,拿下来两圈,在旁边的桶里弄些煤放进去,看着红得透亮的碳火发呆。直到把土豆掰开来,热热的气息升起来,驱走了所有冬天的严寒。

那个时候,东北的冬天很冷很冷,和姥爷去别家看打牌的时候,看到雪洞似的门,大抵是门外面被雪堵住了,干脆挖出了门,上面的雪也没有清理,以防下次还会堆积很多,那个时候感觉很神奇,昏黄的灯光,热闹的人声,好像让这个冬天没那么冷了。我喜欢安静的坐在旁边看着,小小一只,听着他们或激动或懊恼,快乐的声音。

我很喜欢在夜晚看天,小时候总喜欢那颗星星,后来特地跑去查,好像叫猎户座的哪颗星,具体记不清楚了,总觉得它最亮,可以保佑我。就一直望着,后来上初中之后,在某个平安夜,还从楼上的宿舍两三个人捧着苹果,跑到楼下许愿,我就是对着那颗星,许下的愿望,具体什么愿望,记不太清楚了。那个时候,寄宿学校,不准出门,总是找各种理由往外跑,好像挣脱牢笼似的。班任是个严厉的女老师,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去教室听英语听力,做卷子,考试,看下表,就会挨数落,打哈欠也是,男的打手板,女的数落到你想钻进地缝里,可是高中之后,印象最深,最为感谢的也是她。老师和学生是在一个宿舍的,早上五点到六点端着洗漱用品去教室,六点端着盆去水房洗漱,男生一排水龙头,女生一排,六点十五排队进食堂吃饭,六点五十开始上课,一直到晚上九点。回宿舍之后大家会在走廊里看书,宿舍的灯是按时关的,走廊的灯整晚亮着,大家一起倒也不觉得害怕。每逢回家的日子,就会按年级还是什么排序等校车,早就忘记了,就记得,有一次,早上四点多的时候,和一个同学,很兴奋的等着回家,一直到七点多,小学都走了,我们初中才上,一路上会停几个站,也不觉得远,总觉得那条路很近,然后就是跑去姥姥家。小学四五年级出门念书的时候,寄宿,后来初中,高中,在家的日子就越来越少了。

有一次放假,我回到姥姥家,姥姥拉着我的手,说滨啊,姥姥不能动了,那个时候很难过,可是却不太懂,后来姥姥有点迷糊了,偶尔会挠人,可是只有我,她不挠,后来我就去了大学,一年回两次家,大一的时候,姥姥去世了,我不太懂,懵懵懂懂的感觉,只是知道也许以后我再也看不到姥姥了,再回老家的时候,妈妈领着我在姥姥坟前磕头,很难过,却好像并不相信。人的一生就这样终结了,就消失不见了。姥爷住院的时候,我们去医院,依旧是那样的声音,却虚弱很多,整个人很瘦,我和弟弟走的时候,姥爷哭了,也许他心里明白,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可是我当时心里想,不会啊,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可以看到姥爷,再回姥爷家的时候,我看到了灵棚,孝布,姥爷躺在那里,可是我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听不到姥爷的叫我了,那个淡然的老人,好像也消失了,他躺在那里,却又怎么都找不到了。跪在地上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照片上好像依旧是记忆里的样子,慈眉善目的老人,永远平和,说着那算啥事,永远一副淡然的样子,说着没事儿。房子还是那个房子,一切都是记忆里的样子,可是他就是不见了。开眼光的时候,我看到了姥爷,比记忆中的样子瘦了,躺在那里,明明很近,却又很远,听不到声音,也答应不了了,好像就这样结束了他的一辈子。院外的柳树抽了新芽,稻田里的流水依旧徐徐流淌,那样的树荫下,宁静的时光,也一同不见了。那样的清晨,夜晚,午后,熟悉的鼾声,都不见了。那条熟悉的路,熟悉的声音,好像一切就像一场梦,缥缈在心头,偶尔你会觉得依旧是从前,可是你却找不到它。那条路上,风吹树叶飒飒作响,柳絮飞舞,你依然可以折一只树叉,做成“叫叫”,一声一声的吹着,嫩绿鹅黄的叶子翻飞出肆意的姿态,而熟悉的人儿,就这样结束了一生。

人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吗?

很长一段时间,纠结于,人为什么活着。知乎上说人为了活着而活着。一个从小体弱多病的人说,人为了活着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代价。还有人说为父母,最实在的回答是,因为怕死。那人活着活什么呢?活金钱,活前程,活为自己过得好?我总觉得人在活一颗心,也许前一刻大雨倾盆,心情烦闷,也许后一刻,你换了种想法,心情就会廓然开朗,觉得天凉气爽。无论你在做什么,都是为了让心变得安然坦荡舒适自在。

如果今天是生命的最后一天,你会做什么?如果生命还剩五年,你会做什么?如果生命还剩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你各会做什么。你是否还会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放弃什么。似乎活在当下,永远是一个口号,就像那些人生鸡汤格言似的,我们喝了一壶又一壶,只得了个水饱。似乎有了这个长大之后,拖延症真的好了很多。为什么要等到明天呢,在意外频发的世界里,好好拥有今天不就好了吗。在你那漫长的未来里,可用算数确切的计算过。

在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姑娘,长发及腰,红衣翩翩,在皑白的雪原里,踏歌而舞,那一抹冬日的暖阳,在雪地里折射出最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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