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学前班了。这真是个令人振奋的事情。
以前每天听哥哥姐姐唱着“小嘛小嘛小二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那风雪刮,也不怕那太阳晒……”的歌谣背着书包趾高气昂地走出家门,我就羡慕得不得了。整天缠着妈妈要上学。妈妈没办法,就找个破塑料袋,里面装上三姐用过的课本,让我提在手上,看着我在屋地上走来走去装学生的样子,就说:“我家小会儿将来一定是大学生呢!”我听了,走的更起劲了。
真的上学了,手里还是拎着那个破塑料袋,妈妈没有多余的钱给我买个书包。我牵着二姐的手,顺着大道走了3里地,那应该是我生平第一次走那么远吧。上学的新鲜滋味淹没了我的腰酸腿疼,一路上不停地问二姐学校里各种事情,一开始她还好好跟我说,后来我总是问同样的问题,二姐烦了,就吼我:“你咋那么咯应(烦)人呢?跟个老娘们(妇女)似的唠叨个没完。”甩开我的手自己大步走开。我仍没皮没脸地一路小跑跟上去,抓着她的手继续问那些在二姐听来特没劲的问题。二姐脾气特别好,我知道即使吼我,她也没生气,所以我一直跟在她屁股后头,如果三姐吼一嗓子,我就不敢了。
到了班里,好家伙,一群跟我差不多大的能呔(鼻涕)吧乎的孩子在桌子椅子上趴着站着躺着,吵嚷的声音连自己说话都听不见。二姐把我放到班里就走了。
上学前班的两年时间里,除了史玉春老师我似乎一个同学的名字也没记住,小学同学里好像没有一个是我学前班同学。那段时间的印象模糊了。
上学的第二天,我开始不满意。别的同学都有个起码像样的书包,可我呢?只用个破塑料袋装我那几本心爱的课本。我向妈妈吵闹着要书包。妈妈以没钱为理由坚决回绝了我。那时家里的确困难,爸爸的工资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外人看来我家有个国家正式职工,似乎风光无限,实际上生活却捉襟见肘。
可我想要个书包的愿望却从没有稍减。隔三岔五地跟妈妈哭闹一回。时间一长,妈妈也觉得我应该有个书包了。可是王杖子供销社里的书包要3块5一个,那相当于一家人一周的开销。妈妈抓着我的手在柜台前思量再三,没有买,也没有给我解释,硬拽着打着嘟噜(吊着妈妈胳膊蜷起腿)大哭的我走出了供销社的门。引来旁边人的一阵阵侧目。妈妈是个要强的人,容不得在外人面前有半点难堪。把我扔在地上,拔腿就走。
我蹲在地上,哭声不减,眼泪却不见了。用手指挡住眼睛偷偷瞧妈妈走的方向,脚步坚定有力,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在背后甩来甩去,一点回头的意思都没有。我有心躺在地上打滚哭嚎,以争取到一个正式的书包,可是回到家免不了一顿爆打,我还是不犯那个险的好。
我不哭了,站起身,跑着追上妈妈,拉住她的手。
妈妈弯下腰抱起我,表情严肃。我要下来,她却不放手。自我那次半夜睡醒吓哭她抱过我以外,很少抱着我走路,总是让我一个人在地上跑来跑去。快到医院(医院在我家和供销社之间)的时候,她说:“妈回家给你做(读zou 四声)一个,比供销社里卖的还好看。”我看着她的时候,她脸上分明有被风吹干的泪的痕迹。
回到家,妈妈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些花花绿绿的碎布头,可是怎么拼都拼不出一个书包的样子。最后下了很大的决心将包衣服的包袱皮拿出来,那个包袱皮是妈妈结婚时候,唯一一件像样的嫁妆。妈妈用手比了比,几剪子下去,一个带盖的书包就出来了。她支起机器(缝纫机)纫上线就轧(读zha三声)。在做书包过程中,妈妈一句话也不说,这种气氛下,我更吓得一句话不敢说。其实我很想跟妈妈说,粉色的书包太难看了。
有了新书包,尽管我觉得它的颜色很难看,可仍然背上它在当院走来走去。吃饭的时候也不肯摘下它。大哥说:“真是穷汉子得了狗头金了。”
背上新书包的第3天,出事了。
由于家离学校比较远,我中午就不回家吃饭,让回家吃饭的三姐带饭给我来吃。三姐送饭来的时候,跟我说:“爸回来了。”我迫不及待地掀开饭盒盖,果然在里面找到几块肉,用手抓起就往嘴里塞。爸爸回家,注定会带回点好吃的东西,妈妈也一定不会亏待我,肯定有我的份,尽管我不回家吃饭。
一下午就想着爸爸带回来的好吃的。老师宣布放学的时候,我第一个窜出教室,连三姐都不等就往家里奔。
回到家,爸爸和妈妈正在炕上编笊篱(爸爸的这个手艺很好,平时还能贴补家用)。我进门就装得像个人似的,说:“爸,你回来了。”爸爸笑着说:“看,我们的大学(读xiao 二声)生回来了。”我眼睛瞄向放在柜上的黑皮兜子,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塞满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妈妈回头看了我一眼,突然问:“你书包呢?”我心里突然一惊。书包?放学时候就顾想着吃的,没拿就跑回来了。
爸爸编着他的笊篱,没看我也没说话。
妈妈又问了一句:“小会,你书包呢?饭盒子呢?”
我没说话。爸爸笑了,说:“落学校了吧?肯定净想着我回来有好吃的,书包都忘了拿就跑回来了,你看那满门子汗。”
妈妈抄起炕上的扫炕笤帚,骂道:“这败家崽子,没有书包你往死里要,有了书包你就不当回事。去,回去给我拿回来!看丢喽我再给你做书包地。”
我撇撇嘴,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爸爸看我要哭,对妈妈说:“算了,他刚上学,还不习惯背书包,习惯就好了。我骑车子带他去学校拿回来。” 我坐在炕沿上,说不敢说,哭也不敢哭。
“这败家孩子,书包都丢,还念书干啥?在(读dai 三声)家放牛得了。你让他自己跑回去拿,让他长点耳性。”妈妈数落着我,后一句却是对爸爸说的。
爸爸穿上鞋,说:“我带他去吧,等他自己跑回来,天都黑了。”爸爸把自行车搬出大门,把我放在大梁上,驶向学校。
路上,爸爸跟我说:“看把你妈惹生气了吧。哪有学生还丢书包的?丢书包的都不是好学生。我上学的时候,别说书包,连塑料袋都没有,就用胳肢窝夹着,我一本书都没丢过。”
到学校时教室的门已经锁了。爸爸从窗户看进去,我的桌子上散乱地堆着课本和饭盒子。从桌堂儿(抽斗)里耷拉下一根书包带子,证明我的书包目前还比较安全。
“你今天完不成家庭作业了。”爸爸骑上车对我说。
吃饭的时候,妈妈往我碗里夹块肉,威胁我说:“以后再把书包落学校,就让你在家放牛!”说完,她自己先笑了。
从此以后,我再没将书包落在学校过,除过几次下雨怕淋湿了书把书包故意留在学校外,我总是背着沉重的书包往返在那条日本人曾走过的大道上。
现在,妈妈亲手做的那个书包早已不知在地球的哪个角落腐烂着,它早已完成它的使命,在我使用了它两年之后,到处是补丁的它被我扔掉了。
那是我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书包,后来也曾拥有过很多个书包,只有这个,还有那次的丢书包事件,使我记忆深刻。它使我意识到,如果不细心地对待每一件与我有关的事物,我就完不成今天的家庭作业。
耘菩初稿
2007年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