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浅白色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树梢的绿浓得要滴落下来。学校就横卧在荷塘边上,白墙,红瓦,一溜儿矮墙,在绿波中掩映。如一颗承风接露的花,向阳而开。
背上各色的书包,孩子们上学了。三三两两,散落在阡陌间,给绿野打上了一些零碎的花补丁。“当当——当当——”似石子跌入塘心,钟声弹破了校园的宁静,孩子们急急地跨进校门,涌进教室。一时间,琅琅的读书声成了校园热闹的风景。
钟的外形如铃铛模样,铁质,倒吊在校门口的柳树杈上,曲线玲珑,圆润祥和,外表有些锈蚀,内壁经过岁月的打磨,发出幽幽的光,钟心处悬着个铁锤,下面系一根细长的绳索。手执绳端,用力轻送,便发出悠远淡定的声响。
开始,学校没有校工,所有的钟声都是老师敲的。每个老师值班一周,叫做值周。老师没有手表,伴随着值周老师的是一只小小的闹钟,那只闹钟是学校唯一的时间。谁值周时小小的闹钟就被带到课堂上,下课的大钟没响小钟先闹了,老师便宣布下课,然后急急地去敲响那口大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钟声似乎也带着每个人的风格。老校长的钟声沉稳、坚定、有力,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中。小张老师的钟声轻轻的,怯怯的,却也不失清脆婉转。让人想起她粉红色的脸庞和清脆的歌声。大高老师教体育,他的钟声大胆、执著、嘹亮。常让人想起他健壮的身体和早操时响亮的口号声。
后来学校有了贫协代表,人们称他老代表。老代表小时没进过学堂,放下锄把专事敲钟。进了学校,仿佛自己也文明书卷起来。他配了一副老花镜,专门为了看清小闹钟上的分针秒针。他很敬业,孩子们多少次见他站在那口钟下,怀里抱着闹钟,紧张地看着,为的是上课的时间不差一分一秒。
时间到了。你看他,左脚撑地,右腿轻移,弓步上前,左手叉腰靠后,右手上扬,抡绳挥臂,在幽远的目光中,钟声悠然飘起,似檐下飞出的白鸽。有时敲得急,惊风乱飐,孩子们如受惊的小鹿;有时敲得缓,白鸟悠悠,似乎要将钟声送上那缥缈的云端。孩子们无论在做什么,只要听见钟声一响,就知道这是什么信号。
钟声,也成了村里的人们起居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人们闻钟声起身下地劳作,闻钟声田间地头歇息,闻钟声踏着夕阳回家。钟声不仅渗透滋润着枝繁叶茂的生活,也送一身昂扬,弹一路风尘,倾注一腔真情,将心声的清翠轻摇出又浓又淡的幽长。每每锄禾在烈日下,听钟声扑面而来,人们总会说:好好努力吧,只要能让孩子到那里去,咱家就有希望了。
云带钟声传树去,悠长、深厚、憨实。看着心动,不免手痒,但在平时,那是绝对不敢冲撞冒犯的。那天真的忍不住了,就趁着礼拜天,几个伙伴偷偷溜进岑寂的校园,抵柱撑墙,够着铃绳,轻轻一扯,钟声突然“当”地响起。那声音,格外刺耳,惊起一塘鸥鹭。肇事者慌忙跳下,大伙一哄而散,在院墙外草丛中隐没了踪迹,一如湮没的时光,无处可寻。
后来,学校有了电铃,电铃的声音尖锐、刺耳,往往把人吓一大跳,而且上课、下课一个调调。最不习惯的是老代表,他不相信那么一个小玩意儿会有比人有更严谨的作风。整整一个礼拜,他守着那只小闹钟,戴着老花镜,想找出电铃的差错,但这位新来者似乎铁了心,不给他一丝一毫的把柄,总是在整点的时候准确地响起,他终于失望了。
老代表走了,那口钟也绣了,学生一茬一茬毕业了。
听邻家孩子说,现在连电铃声也没有了,上课的标志是一首《献给爱丽丝》的乐曲,下课的标志是几声<春之声舞曲>。
校园的钟声终于成了一种历史。也成了我们内心里最温暖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