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自己的信笺

曾经收寄过不少信、明信片,大多在中学,每一封都带有年少的期待和一份心情,现在寄信的少了,取而代之换成了拿到包裹那一刻小小的满足和喜悦,却未曾想过包裹也蕴藏命运。 

那日黄昏,我排队在驿站,瞥见角落里一件包裹上落满了尘埃——收件人姓名依稀可辨“X树生”,寄件人则是一个遥远城市陌生的名字。它蜷缩在那里,仿佛被时光遗忘的弃儿,无人认领,亦无人问津。包裹的日期已是近月前,我一如既往的天马行空揣测相关故事里的喜怒哀乐,心头忽地掠过一丝莫名的不安,或许这尘封的物件,在无声诉说着未竟的遗憾。

第二天清晨,我再次拿快递时,无意中看见角落里的那件包裹,被一位面色苍白的女士拿着,她是X树生的家人吧?驿站弥漫着似乎沉重的气息,我这才留意别人的低语:X树生已于前夜溘然长逝,拿包裹的是他女儿。女人拿着包裹,指尖微颤,和身边的人说,是自己之前寄给爸爸的眼镜和药方,后悔没自己回来给他戴上,总以为还有时间。然后她用驿站桌上便于拆解包裹的刀片,一层层剥开,露出的的确是一副崭新的老花镜,另附一张药方和一纸短信。女人泪眼婆娑,轻声念出信上简短的字句:“爸,给您新配了眼镜,药也按方子抓好了寄去……说明书等我回去细细讲给您听。”      驿站里蓦然陷入死寂,只有空调嗡嗡声。门口热浪从帘缝溜进来,掀动墙壁上的日历,今日的格子,赫然空白如未及落笔的遗言——她父亲确乎是在前夜猝然倒下的,我隐约想起前天的救护车声音。那副眼镜崭新晶亮,却注定无法再为他滤清世间的字迹;药方上娟秀的字迹,亦永远等不到女儿俯身耳语的叮咛。

这人世间的“等”,原来如此脆弱,竟经不起一声轻轻谢幕的叹息。      离开驿站,我去药店抓药。柜台前排着长队:一个孕妇抚着隆起的小腹,目光落在远方;一对年轻恋人低声谋划着几年后遥远的旅行。人人皆在光阴的队列里翘首,虔诚等待自己心目中那个被允诺的“明天”。我捏着药方,想起X树生包裹里那副永远等不到主人的眼镜——我们毕生总在等待中盘算着,那“将来”、“不忙”、“有钱”的日子,竟不料时间之沙漏,会猝然在某个平凡的刻度彻底流空。所有未竟的叮咛,所有未曾拆启的温暖,所有迟到的“来得及”,都在这无情的流沙里,终成齑粉。

走出药店,我捏着药包,太阳下的街道上人影模糊。X树生那副无人认领的眼镜仿佛总在眼前闪亮,映出无数我们错失的光景——原来生命确如朝露,所谓“等”,不过是向虚空预约的泡影。当人执着眺望天边云霞,却不知脚下的土地随时可能无声塌陷.

回到自己寂静的小屋,我默然坐定,郑重提笔写下一封给自己的信。信中无甚要事,不过几行字:“今日天晴,晨起散步,见溪畔野花开得极好,折一枝插瓶,香满陋室。” 我仔细封好,贴上卡片。某一刻,我将双手将这封信投入衣柜未来开启的包裹里——这无用的郑重,恰是我在尘埃飞扬的世间,为自己及时种下的一粒微小的花籽。       我们总以为世界无限辽阔,却不知唯有一个“我”的方寸之心为其着色。当这盏心灯熄灭,宇宙便轰然坍缩成永夜。原来所谓世界,并非那无垠山川与浩瀚星辰,它只存在于一个人感知的方寸之间。

我投出那封信,轻轻掩上门扉,将自己和整个宇宙悄然关进此刻的寂静里——寄给明天自己的信笺,即是微渺生命对无尽虚空所能施行的,最温柔、最清醒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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