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的要命的梦想(六)

二十七

比赛当天,万里无云,烈日炎炎。按照惯例,首先是联校领导讲话。“时光荏苒,日影如飞,不知不觉间,我们又迎来了六一儿童节。在这天高云淡,风轻气爽的美好时节,我谨代表联校向全体师生,工作人员以及积极参与的师生们致以诚挚的问候和衷心的感谢!”

掌声,热烈的掌声……

没想到,我小学毕业都快十年了,还是相同的台词,还是相同的腔调,甭说学生们,我听着这样的讲话都想瞌睡了。

主席台坐南朝北,烈日从主席台头顶上的屋顶直射下来,刺得台下的学生们一边擦拭汗水,一边揉眼睛。一些不讲卫生的学生,因为用白衬衣擦汗,洁白的上衣已经有了迷彩的底色。

一个小时过去了,讲话的领导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他拿起水杯滋溜滋溜喝了两口水后,又开始接着讲话,似乎要把一年的话,利用这仅有一次的儿童节全部讲出来。

台下的学生们已经没有了刚来时候的朝气。被晒的眼睛直冒金星,精神也开始萎靡,终于有人撑不住了,“老师,我头晕。”我赶紧拿出一支藿香正气水递过去。接着又有两个人头晕,我依旧正气水侍候。站在我身边的牛谨言低声说:“高老师,你想的真周到,我的脑袋也有些迷糊,还有吗?给我也来一支。”

“必须有,你可不能倒下。”

突然,我们前边的队列中一阵躁动,隐约听见有人说,赶快送医院,好像是中暑了。紧接着前边的人群中间闪开一条小路,一个成年人背着一个小女孩从小路中间奔向大门口。

主席台上正兴致勃勃讲话的领导,见此情景不得不中断讲话,检阅也由此开始。

二十多个小学,一个多小时就检阅完毕。接下来便是最后一项——颁奖典礼,当我听到我们学校屈居亚军时,内心的石头也就此落地,一个星期的努力总算有所回报。

校长办公室里,当我们捧着奖状交给王校长时,校长看着奖状上那金灿灿的几个大字,几乎乐的合不拢嘴:“不错,不错,三年兵没有白当。我今天太高兴了,因此我决定,明天全校放假一天。”

牛谨言突然说话了:“不对呀王校长!本来儿童节国家就规定放一天假,我们这都拿二等奖了,还是放一天假,我们这奖不白拿了?”

“我们能拿到二等奖,全凭高老师训练有方,和你有啥关系,放假!你姨妈还在家里等你吃饭呢!”

原来谨言家也不是这里的,她现在在她姨妈家住,而她姨妈家又和王校长是邻居。

“和着,我又烧水又泡茶,我都白忙活了!”牛谨言反击道。

见她那生气的模样,我不禁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

王校长走出办公室,牛谨言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冲王校长的背影喊:“王校长,我要和高老师到外面庆祝一下,告诉我姨妈。中午我就不回家吃饭了。”

见她这么说,我急忙起身还击:“谁要和你庆祝了?”说完此话,我突然发现牛谨言的脸上呈现一抹红润,如朝霞般飘过。我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深感自己的智商太低,然后急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今年才拿个亚军,不值得庆祝。明年争取拿个冠军回来,到时候我请你吃红烧肉。”

牛谨言突然笑了,笑得特真诚特温暖。“高老师,我发现你人挺好,工作也特别负责。就是有的时候情商堪忧。”

“对不起,对不起,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特迟钝特愚蠢。”

见我诚恳道歉,牛谨言又变本加厉起来,

“一句对不起就行了,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吧!听说镇上刚开一家火锅店,你今天就请我吃火锅吧!”

我在心里盘算一下自己的银子,两个人吃一顿火锅,我后半个月估计就得喝西北风。可是话说到这份上,又不能拒绝。只能打肿脸充胖子,“没,没问题!不就是一顿火锅么?”

我到宿舍把我的所有积蓄——三十二元六角全部带上,骑着我用我二百元退伍费买的二八大杠自行车,驮着牛谨言威风凛凛杀入镇里。

二十八

生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和女孩子吃饭,咱不能让人看扁了,到了火锅店,我豪迈地让服务员把菜单拿来拍到牛谨言面前,“每天待在那个小火柴盒里,难得出来一次,想吃啥尽管点。”

谨言接过菜单装腔作势说:“那我可真点了。”

我咬紧牙关,闭上眼睛,等着牛谨言大开杀戒。可出乎我预料的是,当服务员把菜端上来时,就两个素菜,一个豆腐一个菠菜。我问服务员还有几个菜,服务员一摊双手说:“没了,就两个菜。”

我以为是我听错了,再看看牛谨言,只见她不紧不慢说:“谁说是两个菜,不是还有面条么!”

我指着两个菜说:“豆腐加菠菜,一穷又二白,你太了解我了。不过这也太素了,怎么也得来一个羊肉牛肉什么的。”

“大概你还不知道吧,我是不吃肉的,特别是牛羊肉,闻见都恶心。”

“那真是太遗憾了,本来想请你大吃一顿。”我有些沾沾自喜,就是得了便宜卖乖的那种。不过,内心里还是挺感激牛谨言手下留情。

虽然把火锅吃成面条的感觉,可我们仍很开心,我也借此机会问她一个早就想问,而一直没有机会问的问题:我发现你其实是个很开朗的女孩,怎么到学校很长一段时间你都不怎么说话。

谨言拿纸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潇洒地把纸扔进三米外的垃圾桶,转过身一字一句娓娓道来:我来这里上班前,我爸是千叮万嘱,说什么不管到哪里工作,都要少说话多干活,一个女孩子话多了,显得不稳重,给人一种浮躁的感觉。还说什么,言多必失,话多了容易引起别人的反感,也就是“是非只为多开口”。还说什么,话多是一个人最愚蠢的行为,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一句话,非必要不说话,做一个独立自信美丽优雅的新女性。

“噢!噢!噢!”我点着头说,“原来如此。”

通过这次吃饭,我和牛谨言的友谊迅速升温,我对她的好感大幅度提高,并幻想伺机而动,一举把她拿下。可我又左思右想畏尾畏首,始终不敢入雷池半步。现在想想,九十年代的我们还是太单纯。要是放到现在的恋爱速度,中午吃过午饭,晚上就可能牵手去开房去了。

二十九

让我们的友谊迅速升华的,是六一过去十多天左右的一件事。那天中午放学后,牛谨言没有去她姨妈家吃饭,而是敲响了我的宿舍门,我好奇地问她怎不回姨妈家吃饭,她站在我宿舍门口支吾其词说:“高老师,是这样的,我姨妈和姨夫都到山上采连翘去了,中午没人做饭,我自己又不会做,所以想在你这里蹭一顿,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送到嘴边的肉,岂有不要之理,我连一秒钟都没有考虑就答应下来,“只要你不嫌弃,我没问题,怕是要委屈你这千金大小姐了。”

说出这样的话,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想一想六一之前,我们见面只是礼貌性地点一下头,可是,自从六一之后,我对牛谨言的感觉就逐渐改变,有了一种莫名的牵挂和惦念,本来并无相干的两个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有意无意闯进我的脑海里。难道我已进入一个多情的年纪。

“不委屈,不委屈,我还怕中午饿肚子呢!谢谢高老师,谢谢啦!”

“都是同事,客气啥!说吧!你喜欢吃啥?”

“你做啥我就喜欢吃啥。”

“那我今天就来个狗熊掰棒子给你露上一大手。”我把手举过头顶如狗熊敬礼说,“西红柿打卤面怎么样?”

“什么!你还会手擀面呐?”

看着谨言惊喜的表情,我洋洋自得地说:“我会的东西多着呢!你就请好吧!”

“那我给你当下手,洗菜,切菜。”

我把星期天在家里摘的西红柿和豆角拿给谨言去洗,自己则开始和面擀面。

那是我二十多年生命里吃得最香的一次打卤面,如果没有那次小意外的话。

那天,谨言切菜的同时我正在盆里揉面。突然谨言唉哟一声尖叫,我回头望过来,谨言正用右手捂着左手,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不用问,肯定是手被刀划破了,我赶紧上前拿起她的左手查看,只见无名指正往外隐隐淌血,看血流伤口不会很深,我用在部队学的急救知识,找到一块干净的棉布盖在手指伤口上轻轻按压,并且抬高她的左手至心脏水平以上。大约五六分钟以后,我查看伤口。血暂时止住,因为没有生理盐水,我只能用舌头舔舐伤口来消毒,最后从我的床下找到一个创可贴把伤口贴上。

“高老师,这业务很熟练呀!在哪里学的?”我刚把伤口包好,牛谨言就迫不及待问我。

“你别忘了,我可是当过兵的人,这点小事算啥!”

“那我再问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谨言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你有女朋友吗?”

“就我这样的穷教书匠,还是个临时的,谁肯把闺女嫁给我呀!怎么,你想给我介绍一个?”

“你穷教书匠,我也穷教书匠,你没人嫁,我没人娶,要不,我们两个试试?”

“你开什么玩笑?你才多大,你就谈恋爱?”在我眼里,牛谨言就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

“我去年高中毕业时十九岁,你说我多大。”

“你都二十岁了!那我呢?我岂不是已经二十二岁了,身份证更是二十四岁。”说完我突然有种“棋罢不知人换世”的虚幻感。

这么说,当年那个躲在屋里看小人书的孤独少年,如今已到谈婚论嫁的年纪。

“那也不行,我觉得我们还是太年轻了,应该把心思用在事业上。”

“托词,你就是看不起我。”

“我没有。”我本来想说:“其实我也很喜欢你。”可是话到嘴边却成了“婚姻不是儿戏,我们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再决定吧!”

我觉得此时的自己特别矛盾,这些日子,我本来对谨言日思夜想,现在谨言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可我又莫名其妙地恐惧起来,我到底在怕啥!怕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怕自己拮据的经济让她委屈,还是怕父母亲拿不出足够的彩礼。

“这么些天,你敢说对我就没有一点感觉?其实你的心里是爱我的,是不是?否则,我今天受伤,你也不会那么紧张。是不是?”

看样子,我的行为早已将我出卖。

“我,我,我紧张了吗?”我辩解说。

“你说话都结巴了,还不承认,你就是死鸭子嘴硬。”

“是是是,就算我对你有好感,你也喜欢我,可恋爱不只是我们俩个的事,还有你的父母,还有我的父母,这是两个家庭的事。”

“可那又怎么样?我觉得恋爱就是咱们两个之间的事,只要你情我愿,别人,谁也管不着。”

面对如此倔强的女孩,我岂能忍心拒绝。况且,她早已驻进我的内心。现在,此时此刻,我听到女孩一往情深的柔情蜜意,早已感动得稀里哗啦。我激动得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低头吻向她那张充满笑意的嘴唇。她也顺势搂住我的腰。

一番嘴唇的深度交流后,她突然推开我,喘着气娇嗔说:“时间不早了,我都饿了。”

我嘻笑说:“来了,来了,西红柿打卤面,楼上请。”

从此,我们俩个开始了秘密交往。枯燥的生活不再枯燥,简陋的校园也因内心的甜蜜而看上去精致了不少。她会经常因为姨妈家的饭不合口味而到我那里蹭吃,有时姨妈家吃饺子了,她也会偷偷带给我吃。我第一次尝到初恋的味道,感觉整个世界像被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色。

三十

自从我们恋爱后,每月那四十多块工资更加不禁花,为了增加一点收入,我也像当地村民一样,开始利用星期天上山采摘药材。

七八月份正是采摘青翘的时节,星期天,我早晨五点多就背着尼龙袋上山了,像别人一样,我把三个馒头装在我在部队的黄背包里做为一天的干粮,又背了一壶水。

青翘一般生长在深山的岸边,我沿着通向山上的唯一一条羊肠小道盘旋而上。羊肠小道蜿蜒于山野间,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许多地方还得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两侧杂草丛生,时有带刺的枝条勾住衣角,露水打湿裤脚,凉意渗入肌肤。鞋底碾过碎石,沙沙声惊起草丛里的鸟儿,扑棱棱窜向更高的山崖。偶尔有野花从石缝探出头,在风里轻轻摇晃,香气更是沁人心脾,让我神清气爽。

经过一天的攀爬和采摘,我居然也摘了十多斤,虽然没有别的村民摘的多,但我已是竭尽全力了。

星期一我把青翘躺在校院里晾晒,谨言看见后问我啥时候去摘的青翘,怎么不叫上我?

我说:“我怕你吃不了那苦,那么大热的天,山路又那么陡峭。”

“怎么?还真把我当千金大小姐了,我生在山里,长在山里。上树抓鸟,下河逮鱼这些事我虽然没干过,可上山摘酸枣的事我小时候可没少干。不信,下个星期天咱们俩比试比试,看谁摘的多?”

我见吓不退谨言,便改变一下思路说:“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觉得孤男寡女上山不合适。咱们是老师,为人师表,学高为师;身正为范。”

“看你说的,好像我会把你怎么着似的!”

“我不是怕你把我怎么着,我是怕我把你怎么着。行不?”

“就你,哼,哼哼!”谨言说着,把脑门上的刘海往后一甩,扬长而去。

“你啥意思?哼哼是啥意思?唉,你别走呀!”

谨言举起右手在肩头晃了两下,像是在提醒我:明天我们山上见分晓。

看样子不和姓牛的来一场PK,不杀她个人仰马翻,她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哼!我也哼哼两声到教室上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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