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对于北海道的喜爱,源自于当地丰饶的物产,更直接的说应该是源自当地物产烹调出的美味。三年前,与妻小特地挑选秋季去北海道旅游,也正是为了在丰收的季节大快朵颐,顺便也去观赏了知名的旭川动物园、四季彩之丘、富良野薰衣草和TOMAMU山上的云海。美食美景相辅相成的完美体验让我和老婆下定决心,等儿子能耐得住北地严寒之后一定要来体验一下北海道的冬季,毕竟比起道产男爵土豆来说,冬天的毛蟹、鮟鱇和海胆当然更具魅力,而汤咖喱、味噌拉面和成吉思汗烤肉自然也是更适合冬日的温度。不过,既然准备花大价钱在冬天特地跑这么一趟,来都来了就索性再滑个雪吧。
综上所述,北海道滑雪计划的出发点,只是一个基于“来都来了”的附加部分。但仔细考虑一下,“适合滑雪”似乎才符合普罗大众对于北海道的正确价值观,又计算了一下购买租赁滑雪设备以及预定滑雪教练的价格,不由对“在北海道滑雪”这件事有了认真对待的态度,并最终制订了“一定要在本次北海道之行中学会滑雪”的基本目标,同时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锻炼提前热身。虽然准备期间也有打算偷跑,找个上海室内教学场提前试试的想法,但最终因为长达290mm的鞋码问题只能作罢。
长话短说,虽然起飞当天遭遇暴风雪天气预警,落地后又因为在机场闲逛错过了一班JR,但最终还是和妻小在风雪之夜前,成功抵达北海道占冠的TOMAMU度假村,并于次日在特别预定的中文教练指导下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滑雪。然而正所谓万事开头难,这次滑雪计划果不其然的从最初就接连遭遇种种麻烦,先是因为度假村入住率太低部分餐厅关闭,导致不能在酒店楼内解决早餐浪费掉不少时间;然后租借设备的时候又因为我的鞋码过大,导致不能直接在柜台借到滑雪靴,等工作人员好不容易从后面的架子找到290mm的滑雪靴后,又因为我脚后跟太过粗壮只好重新找了一双305mm的才能穿上。在经过这一连串的折腾之后,我们全家终于穿戴整齐来到滑雪场门口,原本就只预定了三小时的教练时间,已经白白过去了半个小时。
终于正式进入滑雪场,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是穿上滑雪板撑起雪杖,推开面前紧闭的大门,迎着雪花纷飞的强风,飞速滑下银白色山坡?
做梦!真正的冒险才刚刚拉开帷幕。
为了应付北海道冬日的积雪和结冰路面,我特地准备了一双轻便防滑的靴子,但滑雪场里可是厚厚的积雪和倾斜的结冰路面,更不用说穿着的还是沉重且脚踝不能打弯的滑雪靴。我们全家一路高抬腿趟着雪地,又跺着脚后跟蹭过了冰面,走上二十米开外的初学者道坡顶,这才能开始聆听教练专业的教诲,以及“今天天气不太好,风太大了,而且还在下雪,等会坡道上要结冰”的雪场状况点评。但是“来都来了”,即便心中的热情已经完美融入周围零下18度的气温,也必须遵循“一定要在本次北海道之行中学会滑雪”的基本目标。怀着置死地而后生的大彻大悟,我和妻小开始跟着教练的教诲做起了热身运动,然后以咏春拳二字钳羊马的犁式滑雪站姿聆听基本滑雪心得。由于老婆以前滑过一次室内,我在youtube上做过几个小时的预习,而5岁大的儿子听没听懂并不打紧,总之教练对我们家的理论学习效果十分满意,所以很快就批准我们进入下一阶段——把滑雪板装在自己的脚上。
理论上来说装滑雪板这件事并没有什么难度,滑雪场初学者道的坡顶地面没什么坡度,只要把滑雪板好好在地面放平,将滑雪靴脚尖多出来的部分套进滑雪板前端的卡口,然后用脚跟往下一踩就能轻松搞定,不过前提是脚上的鞋没有那么不合脚。原本我就天生一对大脚,这次穿的滑雪靴又比平时的鞋大了3码,为了固定滑雪板鞋头还多了那么一截,结果就是我提着腿死活对不上滑雪板上的卡口。好容易折腾半天装上一只左脚,结果装右脚的时候就没了另一条腿脚踏实地的支撑,刚提起右腿轻轻一甩,左腿哧溜一下就滑了出去,然后就这么成了一家三口第一个倒下的人。万幸北海道的粉雪名不虚传,摔在地上除了扬起白茫茫一片雪粉的惊人视觉效果,我身上倒丝毫没有什么感觉,但左脚多出一大截滑雪板右脚脚踝又丧失功能,倒在地上死活站不起,没人搀扶大概就只能这么躺着蹭下滑雪场了。好在教练是个人高马大的东北汉子,一伸手就把我从雪地上拽了起来,帮忙拆开滑雪板让我重新来过。这次吸取了刚刚的教训,装右脚滑雪板的时候用雪杖紧紧撑住地面,抬着右腿摇晃半天终于装备完成。随后全家人在坡顶一字排开,教练一声令下,我双手拿起雪杖一撑就这么滑下了坡道。
作为人生中第一次滑雪,又刚刚体验过滑雪板和雪场的摩擦力,原本我的心中已经做好速度过快,直接冲进防护网或后仰倒地的准备。然而,由于滑雪场的初学者道坡度很小,我又谨遵教练特别提醒的内八站姿,脚下滑雪板吱吱呀呀慢的活像儿子快没电的玩具车,丝毫没有体验到所谓滑雪的刺激感。教练看我姿势控制不错,示意我可以把脚尖稍微打开一点,随后面带微笑的嘱咐因速度陡然提升有些惊慌的我,把脚尖好好八回去刹车。就在两条腿这么开开合合的过程中,我以站立的姿势成功抵达了初学者道的坡底,既没有速度失控更没有倒地摔跤,以第一次滑雪来说堪称完美。教练觉得我孺子可教,夸赞一番之后转身八着两条腿沿坡道往回走,我也依葫芦画瓢以同样的姿势踏上坡道,然后当场滑了个四仰八叉。教练转身又一把从地上拽起了我,帮忙捅开了滑雪板的卡扣,告诉我老老实实扛起滑雪板走上去才是新手的本分。
既然第一次滑雪下坡都没摔跤,那之后心态放平自然更没有摔跤的可能,我就这么平平稳稳上上下下了几次之后,对脚下力度的掌握渐渐熟悉,也开始尝试着调整脚尖角度提高速度,俨然已经成了初学者道上最自信的菜鸟。虽然滑雪场上风大的吓人,站在坡道最右边开滑,到坡底就已经被风吹到了最左边,为了规避被风吹的满场横飞的其他菜鸟,我因祸得福的凭感觉掌握了靠重心转向的技巧。就在我自以为天资傲人,心里暗自计划第二天自己来借一套单板试试的时候,前方一位单板菜鸟刹车不及直接和另一只菜鸟相撞,随后两人被搀扶着架出雪场。教练也适时的从我背后冒出来,感慨单板难以掌握,既容易摔跤又容易刹不住车,跑到初学者道纯属害人,令我悬崖勒马干脆断了自学成才的念头。
掌握了刹车和转弯之后,渐渐感觉初学者道的坡度和速度有些无趣,儿子也开始嫌弃护目镜起霜口罩结冰,干脆无聊的坐在地上堆起了雪。面对学习积极性不足的一家人,教练当机立断做出决定,全员正式升级向新手道转移。不过,从初学者道到新手道还要步行一大段距离,但我已经充分吸取之前刚进入滑雪场的经验,特地跨过雪场的围栏走在外面,这里的雪基本没有被人踩过,所以不会结冰打滑,走起来比围栏里得道路要轻松得多,至少直到一脚踏进几乎齐膝深的雪坑前,我都是这么认为的。蹲在地上费了半天劲把腿了拔出来,我再一次认识到冬季雪山的恐怖之处,不由得对设立围栏的工作人员感恩戴德,而对那些敢于去滑野雪的强者又添几分崇敬之情。
老老实实沿着围栏来到新手道,教练吩咐了接下来的教学内容,他会带着我儿子坐缆车从新手道顶端滑下来,差不多这样小鬼就算彻底学会滑雪了。一听说有缆车可以坐,原本哼哼唧唧想堆雪人的小鬼立马开开心心上了教练的当,并不知道等待着他的是不得不滑完一整条新手道,长达500米的漫长旅途。但教练表示他一个人看不过来三个人,所以为了安全起见,禁止我和老婆上缆车,反正基本上已经学会了,所以就累了的话等在下面也没问题。但是,新手道的坡度和雪况都远胜初学者道,刚才并不尽兴的我还是想要再挑战一番,于是扛起雪杖和滑雪板开始自己步行爬坡。新手道虽然坡度更大,但雪比较松软不太担心滑倒,只是每一脚都要踏进深深的雪里再用力拔出来,实际上也颇为消耗体力。不过,为了避免坡度变化直接导致失控,我没敢直接爬的太高,挑选了一段差不多长度两倍于初学者道的坡道,准备先从这里开始尝试一次,如果感觉还能控制的住再挑战更长的距离。
站在新手道的斜坡上,深深的吸一口气,寒冷的温度刺激着肺部,轻微的痛楚倒也让我的头脑更加清醒。把肩上的滑雪板扔在地上,将雪杖用力插入地面撑住,抬脚穿上左脚的滑雪板用力一瞪,"咔哒",然后抬起右脚……"咣当"。初学者道的顶部有一块相对平坦的区域,然而新手道可不会给菜鸟保留这个设置,所以对不上右脚滑雪板卡扣的我又一次滑倒在地。更麻烦的是,现在没了教练搀扶,老婆又拉不动我,只好躺在地上用雪杖猛捅左脚滑雪板的卡扣,满地打滚咬牙发狠的样子,活像手持砍刀在热带丛林与缠在脚上的巨蟒搏斗。好不容易捅开左脚的滑雪板,重新站在新手道的斜坡上,谨慎的将前面的流程重做一遍,小心翼翼的穿好双脚滑雪板,雪杖一撑顺坡而下。
不过,由于第一次上新手道谨慎过度,我基本上是以刹车姿势起滑,并保持刹车状态直到坡底,可以说比起感受新手道坡度变化带来的速度感,更像是在确认自己能不能在这坡度上刹住车。现在,既然已经确认了我当前滑雪能力在新手道的安全性,那么自然就要开始好好体验了,教练上缆车之前曾经遥指远处坡顶的一棵大树,说是如果自己滑过觉得没问题,等下就在那里碰头一起滑最后一趟。"少年啊,要胸怀大志。"脑海中回荡着威廉·史密斯·克拉克先生八成没说过的这句话,带着几分兴奋和不安,以及不知今天是来学滑雪还是登山的疑惑,我再一次扛起家伙攀登雪坡。
抱着最终挑战的决心,迈着疲劳而沉重的步伐,我爬到了教练指示的大树旁,顺便趁着儿子和教练还没下来的空闲,在旁边的雪地上躺下打个滚什么的。没过多久,就看见坡道上面一个小鬼慢吞吞的滑了下来,姿势似乎比我和老婆的还更像样一点,也不知道教练是怎么打通了这小鬼的任督二脉,虽然高兴但也略微激起了我廉价的斗争心。既然全员已经到齐,教练也就开始安排行动顺序,首先是我和老婆先行,而教练负责在后面盯着我儿子。最后一次举起雪杖用力一撑,我沿着TOMAMU山的雪坡一路向下,朝着温暖舒适的滑雪器材归还处前进。
在廉价斗争心和渴望刺激的驱使下,这次我并没有把脚尖扣的很紧,没多久就超过了之前下滑的速度,我拉下防风面罩,寒风刮在脸上的刺痛更能感受到脚下速度的变化,而这越来越快的速度并不会令我无法控制,现在的我不再是惯性向下的滑雪板上装载的重物,而是在用自己的双脚和身体驾驭滑雪板滑行在坡道上。不过,滑雪始终是个充满意外的危险运动,厚厚白雪下隐藏着为滑雪者准备的惊喜,大概滑到坡道最后1/3位置的时候,我右脚下松软的雪坡突然变成了冰面,双脚的速度立刻发生了变化,双腿的姿势也随之变得不那么协调。就在我努力控制双腿想要回到稳定姿势的同时,滑雪板又压到了一块拳头大的冰块,整条右腿被瞬间弹离了地面。第一次滑雪就收获此等大礼,着实令我有些受宠若惊,但三个月的热身锻炼可没打算让我就这么滚下山坡。右脚弹离地面的瞬间,我立刻绷紧身体保持站姿不变形,同时稳住重心略微倾向左脚,利用左转的姿势为调整右脚争取时间,渐渐恢复了双脚间的平衡。但接下来还有新的问题,在调整姿势的这段时间我无法减速,现在已经临近坡底而速度过快,虽然冲进减速网也能保个平安,但我并不想初次滑雪就落下如此狼狈的结束。再一次调整重心,我将目标对准坡道侧面的缆车方向,依靠转向和缆车的检票口区域争取额外的距离,然后全力扣紧脚尖开始刹车,伴随着脚下扬起的雪花,滑行速度开始逐渐降低,终于在缆车检票口的位置稳稳停下。一位正在等候缆车的欧美滑雪者大概是看到了失衡的全过程,见我成功刹车笑着挥手喊了声:“GOOD!“我也向他挥手表示谢意,感谢他给我的人生首次滑雪体验一个如此完美的结束。
接下来的部分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等待老婆儿子抵达坡底,与滑雪教练道别,归还滑雪用具。现在的我只想赶快回到温暖舒适的酒店,脱下厚重的滑雪服换上轻便的衣服,清洗满是汗水被帽子压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往快要被冻得裂开的脸上涂点润肤霜,然后一边喝着热乎乎的咖啡一边在菜单上挑选美味的午餐。当然,这一切都要从我脱下脚上这双自始至终的麻烦开始,滑雪靴的卡扣里被雪填满牢牢冻成了一块冰,我得在更衣室里等它融化才能开始结束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