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小镇,三面环水,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街两边有两排青瓦木制建筑的房子,小街大约两米来宽,为了房子的结实,几乎每家的板壁上每年都上了一层桐油,使得一整条街的房子看起来都呈暗红色,小青瓦配上暗红的板壁刹是好看。那时小镇不大,从南走到北大约一个小时,房屋几千家,人口不到一万。非常干净,夏天没蚊子,吸引着周边乡镇的人取经。小镇的人骄傲的说,你们没有我们得天独厚的环境,我们三面环水,只有一条陆路通往远方。我们小孩子特别喜欢那条青石板街,雨过天晴,小街像是被水冲洗过一样,有时能照见人影,女孩子们在上面挑橡皮筋、踏毡子、抓石子、踏房子等游戏,特别是踏房子的游戏,线都不要划,直接利用青石板之间的缝隙做为一格格的房子,我们利用在河也捡来的小螺蛳,将它们中的螺蛳肉敲出出来,然后在螺帽上敲出一个小孔,将处理过的螺蛳用麻线穿成一小串后联接起来,我们就拿这一串串的壳作为踏房子的工具。男孩子们就在青石板街面上滚铁环、打机关枪(一种用小竹子做的玩具)、打纸(一种用废纸扎成的玩具)。那时小镇没有汽车,偶尔看见一张自行车,小镇人都以为希奇,小孩都跟着赶出好远。小街成了孩子们的天堂。小镇分为南头北头,连接南北两头的是一座木板桥。我的伯父家住在桥头,听我的一位叔伯姐姐说,因桥上晚间凉爽,又没蚊子,每到夏天傍晚,住在桥两头的孩子们拿着凉席,在桥上抢占席位。桥的北头基本是纯居家的,我的一位小学同学就住在北头,我们经常到同学那里玩。北头吸引我们的主要是北头有一个油榨房,油榨房四季飘香,特别是扎花生油、芝麻油时,我们就跑到轧曹里,各自拿上一巴花生、芝麻碎,坐在扎房中用木板搭就的空中跳板上吃,在物质极度泛的年代,我们吃着香喷喷的花生芝麻碎,看着老牛慢慢的拉着碾子,别提多切意了。桥的南头是繁华的商业街,我爷爷的家就座落在小镇南头,我爷爷解放前开了一家广货铺,各种居家用品齐全,能基本满足小镇居民日常生活所需。居住在我爷爷家对门的是镇上一户姓石的大户人家,解放前开歺馆,开猪行。听说他们家当时非常有钱,他们家唯一的一个儿子到北京读大学,后留在北京教大学,他们家给他儿子找的媳妇是跟千千万万过去封建家庭那样,是父母之命,媒说之言。成家后,虽然他儿子还是要去北京工作,但儿女双全,倒也过得圆满。他们家是一座木制双层楼房,二楼还有一圈跑马走郎,显得格外壮观。他们家屋后还有好宽广的庭院,在庭院里修了好多猪栏。解放后他们家的楼房被镇上收了,做了和平馆,镇上有时晚上开大会,就会将和平馆的桌椅码好,在馆的四角挂上煤气灯,主持人就站在桌子上讲话,我们一些小孩就在人群中串来串去,嬉笑打闹。听说这位石老先生是石家的族长,很有威望,也很有钱,解放后,政府要他交出银元,说他不老实,没全部交完,把他整个人用绳子吊着一个拇指,后来他的一个拇指就废了。解放后但凡家里还有银元、铜钱的因为害怕,很多人都将其扔到河里,不想引火上身。后来我听我们镇上的一个男同学说,他们经常在河里捡到这些东西。我爷爷家隔壁住着一户从江西过来的人家,他们有两兄弟,解放前开银匠铺。他们家的那个哥哥,我叫他为大老爹,小的叫么老爹。大老爹个子矮小些,皮肤偏黑,香着一个金牙齿,性情急燥,但人很正直。听说他们家在江西很有钱,后来因这位大老爹喜欢赌博,将家产败光后,他们才拖家带口,顺着水路看到小镇的繁华,于是在这里落了脚。么老爹个子高大,皮肤白尽像是一个白面书生,他们俩兄弟就只有大老爹家一个儿子,听么老爹的老伴说他们本来生了一个女孩,不幸幺折。大老爹的老伴,小脚、陀背、长着一口抱牙,非常勤劳,每天天刚麻麻亮就起床做早歺,不停脚手,不是织毛衣就是织线网(过去老妇人用来网头毛用的)。么老爹的老伴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坏子,白尽的皮肤,鹅蛋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双眼皮,人也很和善,她在雨天里总是喜欢撑着一把油纸伞,穿着一双木椅,在青石板街上搭搭的行走。我小的时候我妈外出工作,就将我放在她家,每当夜晚来临,她就将她家的小煤油灯点亮,我就在灯下做作业,她就在灯下织毛衣,她的毛衣织得非常漂亮,各种花型,小时候我妈还请她给我织了一套,并照了一张照片,将其放大还彩了色。说留着等她老了我也要像她打扮我的样子,将她打扮。么老爹的老伴有时还在灯下教我和她的一个致孙女一起打算盘。每到晚上9点,听到打二更锣,我们就吹灯睡觉。镇上打更的是一位独身老人,他早年得过血吸虫病,腹大如鼓,听老人们说,后来他挖了别人埋的一条小死牛吃后,腹部神气般的消了。他每天白天就睡在镇上的戏院里,到了晚上就在镇上打更,后来他去世后,镇上再也听不到打更声了。
小镇那时非常热闹,是区公所所在地,那时一个区公所管几个乡镇。有戏院、有供销社、有饭店、有旅社、有照样馆、有豆腐社、有交易所、有银行、有邮政所、法院等。听我妈说她们年轻时小镇非常好玩。那是在六十年代初期,小镇的戏院经常演戏,很多的演出人员都是小镇上的人物装伴的,主要是演样板戏,如《智取威虎山》、《红灯记》、《沙家班》等。后来我妈告诉我说这位叔叔是演杨子荣的、那位伯伯是演座山雕的、那位阿姨是演小长宝的、那位姨妈是演沙奶奶的,我逐一将他们与电影里的形象对比,感觉形象相差甚远。我妈说,他们当时都还年轻,真的演得非常不错,还经常被请到其他地方演出。偶尔小镇人也会请市、县级剧团的人在小镇剧团演出。小镇名叫石桥,所以当时小镇四周十里八乡的人们,都会以到桥上去看戏、购物、进馆子为荣。我一个乡下的同学说过这样一件事,令我记忆犹新,他说他小时候一听大人说要到桥上去,他会高兴得跳起来,到桥上去有戏看、有东西吃,既饱眼福又饱口福。等他到了读书的年龄,他自己一个人经常跑去玩,他家就住在离小镇不远处,他说他小时候每当经过他小镇上的一个女同学家门前,望着那个二层木楼及里面一个栽满鲜花的小院。总是晃着一个小老袋往里探望,又不能久探,怕被人发现。深宅大院,感觉深不可测。后来这位师兄成为了一名有名的画家,他把他小时候对小镇的记忆全部画进了他的画里,沅水两岸的诗墙和画墙都留下了他对逝去的小镇的深切怀念,可惜,他英年早逝。他去世后,我们特邀了几位同学到刻有他的画的诗、画墙参观。看着那一条条流着清清水的河流、那一艏艏乌蓬船,乌蓬船头的饮烟以及凉着衣服的竹竿、还有那河边的吊脚楼及楼上用木竿撑开的木格窗户、以及临街二楼同样用木竿撑开的木格窗户里,买夜宵的人伸出用绳索系着的竹篮,竹篮里装着碗和钱,往下传送,叫着买饺子,街面上挑着饺子担的人赶快走到叫买人的窗前接竹篮,后将煮好的饺子装进篮子叫楼上的人拉上去,于是街上又响起叫买声……无不勾起我们对逝去的小镇的念想,大家都说,如果我们的小镇当年不拆除,到现在肯定是一处有名的江南小镇旅游风景地。
我记得小时候,那时已读小学了,住在爷爷家,他家后院有一颗苦枣树,夏天枝繁叶茂,还开满了小小的紫色的花,刹是好看,像一把巨大的凉伞遮盖了半个院子,每到夏天,我和我隔壁的一个同学就坐在树下做作业,作业做累了,我们就在院子里找瓦片,打水漂,看谁的瓦漂打得远,有时干脆跑到水边捡蚧壳、在水中摸鱼虾,有时用自制的小针将捡来的蚧壳敲碎装在里面,将其沉在浅水底,吸引鱼虾,不一会儿我们把针起上来,好多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我们高兴坏了,也手舞足蹈起来。有时她家的大老爹拿着两根竹竿也到水里面搅猪草,那水草绿油油的,一条条在水中招摇。直到现在,每当我读着徐自摩的《再别康桥》中的那句“”诗,我的眼前总是出现我爷爷家后院的那条清彻见底的小河。小河里还有很多银鱼,小镇的人非常喜欢吃银鱼,想吃银鱼的话,你边将锅里的水烧开,边到屋后叫住乌蓬船,叫称上一斤鱼,然后用绳索系着竹篮和钱将银鱼拉上来,放进锅里放点油盐葱姜,一碗飘香鲜美的银鱼汤就可入口了。真是刚刚打来的新鲜鱼。令小镇的人至今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