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回家都很激动。从几年前汗水涔涔窝坐在乱哄哄的迷你候车室到现在的老弟开车来接,无一例外总是紧张又激动,直到上车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对于你们来说,家是什么呢?
对于我来说,家是父母健在。
从我意识到父母老去的那一刻起,突然有一天我冒出他们总有一天会离我而去这个念头起,它就一直成了我脑海里一个不定时的炸弹,叫我想起来就提心吊胆、悲郁复加、难以自持。甚至脑海里不自禁构筑那一个时刻都让我觉得自己已成孤儿。
然而我无处诉说。害怕说出来即会成真,或加速成真。
我看着他们年华老去,乌黑青丝变银丝花发,我想轻抚他们的脸。但这势必带上我含着泪水的忧伤的眼。老爷子见状也势必要说:代代更迭,人类变老逝去都是大自然的规律,万事万物都是一个道理。所以我收住这情绪:何必叨扰又惹他们满眼尘埃呢?
这次回去,老爸愈发清瘦,只觉得弱不禁风。但老爸争辩说自己几十年的体重都是如此,几乎未改。老妈则用满带实事求是的嗓门说“你爸本来就长着一副低垂肩,所以从来都不给他买西装穿,撑不起来不好看”。老爸倒是不讲究吃也不讲究穿,常常挂在口边的话是:生活简单,粗茶淡饭即可,要着眼大局成就大局,不要只关眼前的蝇头小利,何必事事必占上风,何必斤斤计较睚眦必报。又说先心有大局而后顾己者,方能成大器。而后感叹现在的年轻人急躁又肤浅,爱慕虚荣攀比心重,只为顾脸面而丝毫不注重内在修为。可惜可叹。
我信口接了一句:说的是啊,要内外兼修嘛。
老爷子叹口气,秒回一个字:少。
哎,别放弃嘛,我不就是嘛。
老爷子转过头严肃而认真地看了我一眼:你还差着火候。
咳咳,您是我亲爹。
同事说你值个班还整得这么有情调。
纳尼?我往这儿一站就是一个大写的情调,自带的情调,还需要刻意拨弄制造吗?
吾里亲爸,你说这种内在自信修为舍我其谁呢?
但我不想计较。因为吃完晚饭坐着聊天的时候,老爷子手把手教我如何利用奇经八脉来治疗脾虚(在家里天天吃睡玩不干活不动脑作猪状不消化,老爷子觉得我脾虚),结果一握我手腕就吓了一哆嗦:歪哟!你就这么点手腕啊?!说的我立马感觉我掉了好几十斤五花肉,瞬间从XL码瘦到了XS码,全身轻盈。
哎,这宠溺的语气,这贴心的关心,还端着刚出锅热腾腾的板栗对着还在躺椅里的我说“吃吧,宝贝”,我简直做梦都要被融化。
如果说父亲是一棵指引的大树,那么老妈便更像是一株温柔的缠绕蜿蜒而上的藤蔓。
和父亲可以谈人生谈理想,和老妈就可以唠家常聊八卦。
老妈受了老爷子一辈子的教育,也不知道是怎么顺从习惯下来的,并且还能保留自我。突然理解老妈的角色的时候,心里真是万分心疼又满腹委屈。有谁愿意一辈子听着另一个人时而赤裸裸的批评呢?唯有我爱你,方能听下去,方能纵容你。
老妈买个两米长的十字绣,一针一线见缝插针。笑说原本只是想买个几十厘米长的,然而老爸说现在这个好。然后就绣到落枕。忙起身给老妈按揉活络筋骨血脉。我说七点了,再晚起床老爸要骂人啦。老妈笑了说:我经常晚起啊,这个他不说,但只要没照顾好自己、身体出毛病他就会忍不住脾气破口大骂。
老爸说那是因为前几年被老妈的结石病吓得不轻。深更半夜打120直冲医院,忍着担心在床边照料。
我听着老爸仍然心有余悸略带愠怒的话语,想笑,眼泪却漫上来。
老爸老妈自小一起长大,真正的青梅竹马。两个人在一起吃了很多苦,从一砖一瓦开始组建这个家,从90年代的万元户到后来的万元负,从山峰跌落谷底,再一步一步往上爬。这一爬就爬了十年。老妈从未抱怨过嫁给老爸吃这许多许多的苦。老爸总怜惜老妈跟着他受这难得一遇的苦。回想起来的时候,他们就开玩笑说那些艰苦的岁月,真正是“悬崖峭壁上的一支寒梅,然而一定会开花”。
我很羡慕,很心疼,很知足,也很幸福。
爱你,老爸;爱你,老妈;爱你,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