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清心宁
看到你的信,刚吃过午饭,我正准备去翻山头上的那块地。
我要赶在谷雨节气之前,把花生种下去。不然,节气一过,即便还能赶上落雨,再种下去的花生,也只能是麦茬花生了。虽然都是花生,只因错过了节气,麦茬花生比春花生晚种上那么十天半个月,却在籽粒上,味道上,都相差甚远。最主要的是,春花生可以早早成熟。赶早的,都能抢个新鲜,物以稀为贵,所有的花生都成熟了,谁还去盼着那一口儿?
刚吃过午饭,天确实有些热了,眼看就要立夏了。太阳有了夏天的势力,我要赶紧把花生种下去。节气的脾气,千百年来人们早就熟悉了,过了就过了,迟了就迟了,没得商量,无力回天。自称万物之灵的我们,在节气面前,能做的也只有提前准备,和错过之后的一声叹息。
感情在我们的一生里,也像各种庄稼在一年四季里的顺序。该恋爱的时候就要恋爱,到了结婚的年龄还单身,出来进去的,总得夹着尾巴。现在的人更刻薄,也更一针见血——叫他们单身狗——哪见过狗趾高气扬过?我们错过了,就像错过谷雨这个节气,我们错过了人生当中种春花生的节气。
翻土的时候,我挖断了一根蚯蚓,它翻滚,弹跳。它痛苦的样子让我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我想我是无心的,可蚯蚓它也没有做错什么,甚至,它也是在帮我肥沃种花生的土壤。可是伤害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谁能说得清这伤害应该归咎于哪一方?蚯蚓生活在土壤里,我没有办法看清土壤里的东西,我要翻土种上花生,锋利的铁锹可以把树根斩断。就算我不翻土,别人也会来翻土种地。只要有土壤,就有人翻动种植,土壤里有蚯蚓,翻动土壤就会伤害到它。谁又有什么办法避免这种伤害的发生呢?
我把断成两截的蚯蚓捧在手心里,它们受伤的一端碰触到我的掌心,立即各自流下一滴身体的汁液。它们更加激烈地蜷曲翻滚,我能清晰感受到它们的疼痛,就像感受你的痛苦。即使我把它们放在相对潮湿的新翻的疏松的土壤里,我仍然能感受到我给它们带来的伤痛是多么的刻骨铭心。
我突然的意识到它们,对,是它们。原来的一条变成了两根,在伤害的同时,我似乎又让这条蚯蚓完成了一次生命的蜕变。我给你带来伤痛的同时,或者说我们给对方带去的痛苦,会不会也像这条蚯蚓,让你我的生命也因此有了些许蜕变,让我们的人生从此丰盈一些呢?
看着一点点钻进湿润土壤里的蚯蚓,我想它们要多长时间,可以各自长出另一半,成为一个完整的新的生命呢?如果人也可以这样,哪怕再大的伤痛,我也愿意承受,再长出一个我来。现在的我,过我现在的生活,背负现在的责任和义务,那个新我,伴你远行。
毕竟科技还不能让我这样的异想天开吧。就算可以,以你的心肠,一定也不愿意我这样吃那大的苦,冒那么大的风险。你说过,你的信里也说过,只要我快乐,不许因为你,我有一点儿皱眉头的心事。
傍晚的时候,我仍在读你的信。与其说读,倒不如说背诵更准确。你的信没有几句话,我像小学生做数学应用题那样,生怕漏掉一个字一个词,很快,我就像中学生做几何证明题那样,一边画出图形,一边把已知条件和要证明的数量关系用各种字母和符号,标注在画出的图形中。我按自己的理解,把你没有几句话的信,重新构筑成另一个图景——在我的心里,以我的理解。
你应该感谢文字,她们赋予你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有多个含义,我想像着那些字词,从你口中,以你的语气,你的声调,你的神情说出来,会是怎样的一种情态。我发现,我就算把你的信背下来,也未必就读懂了你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傍晚时候,我躺在卧室飘窗上读你的信,在我的内心里读,那原本不长的信。傍晚的天空很蓝,虽然城市的天空很小,可还是能看到有一朵轻柔的云。我能看见高高的天空上那一朵轻柔的云,那朵轻柔的云又看到了多少个窗前或立或坐或倚或卧的人?这些人未必都会在这一刻抬头看云,云应该能看到每一个窗前的人吧。我心里的秘密,如果不说出来,云也未必就会知晓吧?就算是云知道,她又会在乎这些吗?别说是那高高飘浮在空中的云,就是身边的朋友邻居同事,也包括我,我们,身边发生的事,不管当时有多么的轰动一时,最多也就在我们的话题里存在三五天,然后被汹涌而来的新的话题替代。
没有什么事是大不了的,你无法承担的,只是你一直没试着去承担。也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时间会冲淡一切,包括你那颗难以凉下来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