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前世顾璋在伤好后告诉我,要杀他的其实不是山匪,而是朝廷的另一股势力。
在我们定下终身之约后,顾璋带着我给他的大量银钱先行去弥补自己之前的错漏,我便在客栈中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直至猎场刺杀的消息传来,太子重伤,席上众人伤亡俱有,我等了三日,终于等到顾璋来客栈与我报平安。
也是那一晚,他说不想再与我分开,要迎我进门。我便答应了妾室的身份。
如今再来一次,我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这场暗杀中。
小心!”
一道箭矢擦着我飞过,幸而顾璋将我拉进怀中,为我挡下了源源不断的危险。
但也只是片刻,另一方抵挡的力量便迅疾而至。
抬头时,我看到了顾璋讶异沉思的神情。
有什么事情,正在悄然改变。
宫中侍卫到来后,顾璋便急匆匆他走了。
伤了一条腿的林沅在营帐里等我,殷商序在门口把着风。
她没有客气,带着柔和的笑意,与我轻描淡写这一场筹谋。
太子与三皇子两党斗争已久,我父亲是太子的人,这次的围猎三皇子预备起势,再嫁祸给我父亲。前世他们能栽赃我父亲成功,靠的就是顾璋内外勾结。”
所以,在发现这次的暗杀没有成功时,顾璋才会那么震惊。
今生我早有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把矛头指向了顾璋。他们气急败坏之下,顾璋日子不会好过的。他越不好过,就越会出错。”
林沅望向我,“你们见面了?一定要小心,不要再让他缠上你,万事有我。”
我与她点头。
那晚直到夜色擦黑,我才启程回到客栈。
滚滚车轮下,我听到了车夫在长久路途中说的第一句话:“殷掌柜,客栈前有人在等您,看起来很焦急。”
他话音还未落地,我便提起裙子掀帘跳下了马车。
檐下,褚徐行提灯静静,待看到我毫发无伤地站在他眼前后,一直紧握着的手掌这才松开。
我看到了他掌心由于担忧指甲嵌进肉里的红痕。
最后是他先开的口:“累了吧,我煮了鸡汤,先给你压压惊。”
客栈大堂内,烛火摇曳,我越喝鸡汤,喉头便愈酸涩。
我放下碗,看着烛火下褚徐行惑人的面庞,喃喃笑着问他:“褚先生,你等了我多久?”
从你出门,就在等你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是。”
褚徐行虽意外,但回答的毫不犹豫。
我笑着摇摇头:“你知道旁人说我什么吗?风流浪荡,行事淫寐。没有人会想娶我的,我最多,就是给人当妾的命。”
静默片刻后,我听见了褚徐行温柔却无比珍重剖心的一句话。
殷姑娘,那我娶你好不好?”
娶我?”我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做什么傻事不好,你娶我?”
风月场上的话,我听来也有百八十遍。唯一信的那回,是顾璋。
我从不做傻事。”
褚徐行双目不移地望着我,我的目光从他幽深的眸子,看到他滚动的喉结,循着紧张的吞咽,又看到他脖子上结痂的伤口。
是林沅闯来那日,他为保住我用碎碗抵住喉口留下的。
所以从不做傻事的意思是,那一日,褚徐行至少有那么一刻,愿意为了我去死。
我收去调笑的神色,“你以后是官身,前途不可限量,娶了商妇受人非议影响仕途怎么办?总有一天,你会厌弃我的。”
褚徐行久久未言,只是盯着我。
灯花哔剥一声,绽放在他眉端,好看的紧。
商妇,仕途。你是话本子看多了吗?”
褚徐行笑意愈甚:“那照话本子里写的,我在式微之时得佳人相帮,高中之时就更应将佳人娶回家。日日想着,夜夜看着,才是圆满。”
再者,仕途是我自己挣来的,连着你的那份面子一起,而不应当本末倒置,觉得是你害了我的仕途。”
我愣愣望着褚徐行,心中早已是沸腾不止。
可话到嘴边,只剩下了一句:“为什么,当初我遇到的不是你呢?”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就算当初遇到掌柜的是我,仍旧缺少机缘,而今就是最好的时候。”
褚徐行聪明的过分。
以我前世的心境,就算先遇到的是褚徐行,不过打发一阵了事,不会有周旋此久的耐心。
可你喜欢我什么呢?你不介意我是商妇?”
商妇配布衣,不是正正好吗?”
我永远都会是商妇,而你以后一定是打马走御街之人。”
商妇就商妇,那陶朱公不也是商人,凭什么你多了一个‘妇’字就要被瞧不起呢?我喜欢看你笑,喜欢看你为客栈周旋,喜欢看你双眼晶亮的样子。哦对了,殷姑娘你算账的时候,眼睛里的光芒最甚了。”
我:“……”
我叹了一声,鼓起勇气对褚徐行道:“我名声不好。你没听见旁人——”
褚徐行伸出手,似乎是想抚平我的眉端,却又收回了手,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世道苛求女子甚多,希望她们美丽温顺,好用金屋藏之,可久而久之却觉她们无趣。希望她们果敢机敏,善于往来,却又嫌她们献于人前,是心狠风流之辈。”
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话。
我眼眶一热,现在的神情怕是又哭又笑的。
我笑着问他:“我若跟了别人你怎么办?”
他若对你好,一切皆了。若是没有足够好,我就先让你看清他的真面目,再徐徐图之,将你夺回来。”
那如果,我说如果,上天给了你重来一次的机会,你遇见了比我更好的人,你会怎么办呢?”
无论重来多少回,你都是那个我一眼就会动心的人。”
褚徐行望着我,不知怎的,明明是一个人,我却仿佛看见了前世的褚徐行也在借着今世之口,与我说出答案。
他紧张地等待着我的回应。
我却没忍住轻笑出声,咽下喉头酸涩后,故作苦恼道:“原本想拒绝你的,但怎么办?我好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喜欢你。”
在猎场箭矢飞来,生死一线被顾璋救下时,我想的不是感激他的救命之恩,而是想着。
幸好还活着,我若回不去了,听不到褚徐行要对我说的那一番话,该多遗憾啊。
太子受伤的事使皇帝震怒,下令严查,在各党派之中也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前世林侍郎被冤入狱,任凭林沅如何打点都没有办法。
顾璋也忙得脚不沾地,有许多次我对上他的目光,在里面清楚看到了不满。
他似乎在对我说:你为什么是一个商妇,不仅没有用还会拖垮我。
就在林沅日日以泪洗面,我时时忧愁之际,我被突然登门的仆从擒住手脚。
他们言说是奉了正夫人的命令,要杀了我。
那一刻,我恨意滔天。
而这种种痛苦的源头,如今好像被规避了一部分。
林沅知晓我‘关心’顾璋的现状,时不时会派人来告知于我。
太子没有重伤,但落下难以根治的疾病,让几方皇子势力蠢蠢欲动。
林侍郎从这件事里完美脱身,加之有意的引导,在三皇子眼里,顾璋是围猎刺杀失败的始作俑者,就是个吃里扒外的人。
这样的人,就是废棋,是推出来挡枪用的。朝堂内外,顾璋焦头烂额,连在林沅面前装深情的功夫都没有了。
林沅借机寻了他想栽赃林侍郎的证据,彻底与他割席。
我心情好了许多。
这样想着,夜色将至人烟渐去,我在细雨霏霏中正准备关门谢客,一道带着犹豫的叩门声响起。
来人周身沾着潮湿的杏花雨,见到开门的我,随着潮湿水汽一并而来恭敬的一揖:“打扰殷掌柜了。”
我就着檐下旧灯笼,冷冷问他:“顾大人调查我?”
他看起来神色疲惫,眼底发青,此刻却低低笑了,“难道不是殷掌柜,先知道我的姓名吗?”
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有一桩天大的遗憾,现而今明明可以弥补,却怎么都理不出头绪。走着走着便走到了此处。”
顾璋向我摊开手,他掌心静静躺着的,是我遗落在猎场,久寻不见的那支杏花簪。
无意拾起,一直想着要来还给你,今日终于得了空。”
我仍没有迎他进门的意思。
我近来为事所累,十分疲惫。”顾璋站在台阶之下,眼神倒是真诚,“但一想到猎场那日,姑娘素衣清透,栽入我怀中抬眸那一刻的摄魂……”
顾大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顾璋自嘲般笑了:“我想做什么?我现在只想,喝一杯殷掌柜你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