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枝生下三儿子李瑞昭不久,李鸣岐难得在晚上请了几个朋友到家里吃饭、喝小酒。
王桂枝在女儿的帮助下,整治了一桌下酒菜,送给坐在正房东屋里的丈夫和他的朋友们。她带着孩子们在西屋匆匆吃完饭,让女儿带着弟弟准备睡觉,自己则收拾干净碗筷,守在厅堂里以备丈夫有不时之需。
她听见丈夫高声谈笑,偶尔还会叫骂几声。男人们的世界,她不是太懂。
忽然间,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笑着说:“大哥你真有福气,一口气生了这么多儿子!”
王桂枝坐在门外,与有荣焉,有点羞涩,又有点骄傲地偷偷笑了。
她听到李鸣岐略带醉意、得意的声音笑起来:“哈哈,生几个儿子算什么?都说丫头是赔钱货,我那年一下子得了三个闺女,生意却是最红火的一年,我女儿给我带财呢。”
客人们一阵哄笑,各种恭维话不断。
王桂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也不敢想丈夫的“三个闺女”从何说起?她直接懵圈了。
接下来的时间,王桂枝都是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度过的。
客人们酒足饭饱离开了,李鸣岐也有些醉醺醺地倒在炕头。
忽然清醒过来的王桂枝疯了一样冲进屋内,抓住李鸣岐,泪流满面地喊着:“你这个骗子!你骗了我!骗子!”
李鸣岐发现一直温顺贤淑的妻子,仿佛突然变成了疯子?他醉得头晕脑胀,不明白妻子为什么大骂自己是骗子?他带着醉意,漫不经心地一把推开妻子,随手扯过一床被子,裹住自己,转个身,呼呼睡过去了。
王桂枝失去了发泄的对象,无力地呆坐在炕上流泪,直到深更半夜,才精疲力尽地和衣倒下,昏睡了过去。
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王桂枝在睡梦中也不停地追寻丈夫口中的“三个女儿”是怎么回事儿?
她梦见一个白胡子老头,清清楚楚地告诉她:“瑞暄她娘,你不要和她爹闹了。你这样闹会彻底失去他的。”
梦里的王桂枝追问为什么?白胡子老头儿说:“李鸣岐,你相公,在你之前已经娶过一房妻子,而且生了孩子。娶你之后,你生孩子时,那边也有生孩子。你只有这一个家,他可是有两个家的呢。”
白胡子老头劝告她:“不要再闹了,好好过日子吧。”说着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了。
这是王桂枝后来面对女儿的追问,述说的故事,孰真孰假,无从考证。但是,李家的神龛里始终供奉着黄大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王桂枝从睡梦中醒来,呆呆地看了半晌鼾声如雷睡得香甜的丈夫,心中百转千回,无数个念头飞舞,最终叹了一口气,继续和衣倒下,昏睡了过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玻璃,直接照在炕上。一夜酣睡的李鸣岐被刺眼的阳光唤醒,睁开眼睛,侧过脸,发现不对劲—
昨夜酒后凌乱的炕桌原封不动的没有收拾,一向黎明即起的妻子和衣倒在炕那头,好像还在昏睡中。
他一激灵,赶紧爬起来,绕到妻子身边,伸出长臂,轻轻推着她叫道:“瑞暄她娘,瑞暄她娘,你没事儿吧?”宿醉后的声音沙哑中带着几分焦虑和担心。
王桂枝悠悠醒过来,睁眼看见丈夫担忧的眼神,听到他担心的声音,心里掠过一阵惆怅。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子,躲过了丈夫的手,慢慢坐了起来。
“你还好吧?”李鸣岐似乎没有发现妻子的反常,继续问道:“你怎么连衣服都没有脱,也不盖个被子就睡了?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王桂枝低头不语,手里无意识地扭着自己的衣服袖子。
李鸣岐一抬手,不小心碰到炕桌上的一个小酒杯,“哗啦”一声响,碎了。他有些不解地接着问:“你怎么连桌子都没有拾捯拾捯啊?”
王桂枝终于抬起头,有些呆滞的眼神看着李鸣岐,嘴里轻声却无比清晰地说:“我昨天夜里梦见黄大仙了。”
李鸣岐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并不十分在意。可是,王桂枝的下一句话,让他晕乎乎的宿醉感完全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大仙告诉我,你有另外一个老婆,另外一个家。”王桂枝出乎寻常的冷静地说:“还有其他的孩子。”她的脸上摆明确信无疑的神情,无比坚定。
李鸣岐完全不知道会是这样一种情况,他一下子呆住了。黄大仙托梦?他并不相信。可是看妻子的样子,他又说不出否定的话。
思索了片刻,一向处事果断的李鸣岐决定顺水推舟,说出事实真相,也免得再受隐瞒之苦。只是这苦是谁承受的,真是只有天知道。
李鸣岐坦白地告诉王桂枝,他在老家是娶了一个老婆。一方面是为了能有人照顾母亲,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满足母亲的心愿。
他还告诉王桂枝,在老家,目前他有一儿三女,其中二女儿和三女儿是双胞胎,和瑞暄同年出生的。大女儿比瑞暄大一岁。
听到这里,原本就脸色不好的王桂枝,脸上血色顿失,越发苍白了。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哭声溢出来,却控制不了泪水滚滚而下。
李鸣岐有些心疼地看着王桂枝流泪,心里知道她为什么痛苦,大男子主义的思想作祟,他却做不出来帮她擦眼泪的动作。
停顿片刻,他补充说:“我早就和关里的说过了,咱们家没有大小,你们俩是一样的。”
王桂枝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想不到自己到头来居然是嫁给了有妇之夫,成了一个小老婆,成了一个妾。而且是在别人知道自己存在,自己却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过了这么多年!
虽然李鸣岐刚才明确表示,不存在大小,王桂枝是平妻,可是毕竟她是后嫁进李家的那个,自己心里有个坎过不去。
王桂枝不管不顾地哭得稀里哗啦,哭声震天。
李鸣岐在一旁劝说无果,骂又骂不出口,打又打不下手,束手无策。两人僵持不下,房门被猛地推开了。李瑞暄抱着李瑞昭,领着李瑞昀和李瑞明走了进来。
李瑞暄用清脆悦耳的童音,说着一本正经的大人话:“一大清早的,你们不说起来干活,还哭天抢地的,也不怕惊了奶娃娃?有你们这样做人父母的吗?”
八岁的李瑞暄个头不高,抱着个小婴儿显得有些笨笨的。可是她一开口说话,父母亲都不由自主地收敛了情绪。
王桂枝胡乱擦了擦眼泪,赶紧站起来,假装忙碌地开始收拾杯盘狼藉的炕桌。
李鸣岐讪讪地伸手要抱抱三儿子。
李瑞暄一扭身子,躲过了父亲的手,嘴里不无厌恶地说:“一股酒气,别熏着我弟弟。”
“我闺女嫌弃我了,我得赶紧去收拾一下自己了。”李鸣岐说着,立马起身,长腿一伸,跳下地,趁机躲开这尴尬的场面,出门洗漱去了。
李瑞暄把小弟弟往炕上一放,一边伸手帮助母亲收拾餐具,一边口气恶劣地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一大早哭天抹泪的?想干啥直接说啊,哭有什么用?”
别人看到这个场景,绝对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八岁的女孩子在和自己的母亲说话!这分明应该是母亲训斥女儿才是正确的情景。
李瑞暄从小就帮助母亲操持家务,看管弟弟们,养成了一副彪悍的性格。相对于温顺柔和的王桂枝,李瑞暄才是李家真正的大姐大。
被女儿训斥了一通,王桂枝终于从混乱的情绪中彻底清醒过来。她思来想去,决定要勇敢地面对现实。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为了自己这几个年幼的孩子,也不能糊里糊涂地过下去了。
收拾好房间和自己,默默做好了一家人的早饭,王桂枝也厘清了自己的想法,心里有了明确的决定。
全家人在从未有过的压抑氛围中,默默吃完了简单的早餐。李瑞暄帮着母亲快速收拾好碗筷,带着弟弟们离开了郁闷气氛笼罩的房间。
心中有些微忐忑的李鸣岐想着要避开风头,让妻子冷静下来,消消气,再做打算。他迈开长腿,准备跟在孩子们身后溜走,却被妻子叫住了。
“瑞暄她爹,你先别急着走。”王桂枝声音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凉薄:“我有事情和你说。”
李鸣岐带着几不可察的尴尬转过身,脸上挂着不大自然的笑容,轻声细语地问:“啥事儿啊?着急不?我还要去店里呢。”
王桂枝的声音越发冷了几分,语气生硬地说:“对我来说,挺着急的。耽误不了你太多功夫。”
妻子一反常态的冷硬态度,反倒激发了李鸣岐的不满。他心想着,这年头三妻四妾都有的是,自己又没犯王法,怕个球。
他回到屋里,也不上炕,直接在八仙桌旁,大马金刀地坐下,一幅你放马过来的架势。
其实,他有着几分心虚。他不怕别的,就是怕王桂枝的眼泪,尤其是不声不响地流泪。在他内心深处,对这个看似娇小柔弱的女人,还是有着一些真心的疼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