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沫花
1
阿芝15岁的时候，母亲死了。父亲娶了后妈，将她赶出了家门。父亲说，你妈那个脏女人终于死了，怕是遭天谴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垃圾就应该待在垃圾箱里。那日，秋天即将结束，阿芝只穿了一件薄裙子，被父亲扔进垃圾桶，大雨下了一夜。
翻垃圾箱的婆婆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发烧40多度了，口中喃喃着“妈妈不脏”。婆婆把阿芝带回家，悉心照料。婆婆喜欢阿芝，觉得阿芝长得像她死去的女儿。其实也并不是长得像，只是婆婆太想念女儿了，所以将全部的好都给了阿芝。阿芝康复后，便与婆婆生活在一起。
阿芝16岁的时候，有一个简单的梦想，她想要挣很多很多钱，她来养婆婆，报答她。但是婆婆并未等她，那年冬天，婆婆去世了。阿芝将婆婆埋在了一座荒山上，立了一个小小的木头墓碑，忽而发现，她连婆婆的名字都不知道，只好刻上阿芝的婆婆之墓，如此不孝。
阿芝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夜里只是在街上随意找了一个角落，靠着墙睡了一晚。游荡的第二天，肚子正饿时，她遇到了一个男人，身着西服，气质高贵，一看便知是位富贵公子。“你的家在哪？为什么睡在这儿？”那男人拥有一双邪魅的眼睛，阿芝盯着他，没有回答。
“没有家？”阿芝迟疑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我叫陈安。”那男人介绍道。陈安笑起来异常好看，迷惑了阿芝的心，好像有扑通扑通的声音在响，声音很大，阿芝听得清楚。“你现在肚子一定很饿吧，要不同我回家？以后，我们是一家人了。”陈安向阿芝伸出手。婆婆曾告诉过阿芝，陌生的男人一般都是坏人，千万不可以轻易和陌生男人回家。但是阿芝觉得，陈安不是坏人，恐怕这次，她要违背婆婆的意愿了。阿芝将手搭在陈安手上，怯懦的说：“我叫阿芝，谢谢你。”阿芝就这样成了陈安家里的新成员，她摆脱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生活，佣人们对阿芝也分外照顾，她觉得，同陈安回家，是自己做过最对的事情。
2
陈安是富一代。他的钱来的容易，不过是从福利院，贫民窟，街上流浪的人中，寻找漂亮的姑娘，然后将她们卖到全上海最出名的青楼——凝香阁中去。一般他挑选的都是18岁的刚成年少女，阿芝是个例外。16岁的阿芝，已是身材姣好，容貌出众，尤其是那双眼睛，好似漫天星辰都落入其中了，陈安是被阿芝的眼睛吸引去的，他觉得这是上天赐予自己的一份厚礼，所以愿意花费两年的时间等她成年，阿芝18岁一到，便是陈安获得财富之日。
阿芝十八岁那年，陈安送了一件旗袍给她，那是件红色的旗袍，其中嵌着白色的流纹，样式简单，却能托出女子高雅的气质。阿芝没有让陈安失望，旗袍包裹着阿芝的身体，那可以勾走男人魂魄的姿态，正是陈安要的。
“阿芝，同我去个地方吧。”阿芝曾以为，陈安有一天会娶了她，却没想到，他不过是将自己送入了地狱。阿芝被凝香阁里的人禁锢住，眼睁睁的看着陈安拿了钱，头都不回的走了，她哭喊着他的名字，可是并不起作用。阿芝觉得，那是她的命。爱上他，沦落到这般下场，不过是自作自受。
3
阿芝成了凝香阁的花魁，为陈安捞到了一笔又一笔的钱。她权当这是还陈安两年来的养育之恩，不抱怨，也从未憎恶过。
阿芝忽而想起，小的时候，母亲时常被父亲用木棍追着打，夜里抱着阿芝哭。阿芝问母亲为什么不离开，母亲只是说，爱是不求回报甘愿付出一切的。以前她只觉得母亲傻，如今当她身旁的男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时，她忽而明白了。她爱陈安，所以她一点都不恨他。
凝香阁里的女人，是不被允许生孩子的。传言说，好久好久以前，凝香阁有位头牌，因深爱上一位军官，私自生下了孩子。这事儿很快被老鸨知道，那孩子被埋在了荒山上，这位头牌，也被赶出了凝香阁。据说那头牌长相娇美，放在今天也是谁都比不得的。阿芝对这故事感兴趣，偷偷翻了老鸨房中凝香阁所收录的头牌的相片，看到那张1927年的相片，阿芝的眼泪便滴了下来。她回忆起曾经婆婆说，爱情是个悲伤的东西，充满了谎言和欺骗。那相片上的女子，便是阿芝日夜思念的婆婆，那张照片，与婆婆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一模一样。
4
阿芝性格温婉，又因长相出众，总有贵家公子想出高价赎她，皆被陈安一一回绝。她是陈安捞金最有力的工具，怎能随便赠予他人。每有人说想要赎走阿芝时，陈安都会心怀愤懑，他觉得自己，许是得了什么病罢。
阿芝身边各色的男人，其中许多人都说过阿芝漂亮，那些男人也说过很爱阿芝，要赎她回家。阿芝每次都是吸一口烟，吐出浓浓的烟雾，只回复一个嗯字，就不再有任何言语。那些男人就会骂骂咧咧，说着不过就是个婊子，也要在这儿装清高。阿芝只是笑笑。她最爱的男人也说过她漂亮，但是从来没碰过她，她最爱的男人从来没说过爱她，也永远都不可能赎她回家。
5
上海有位出名的浪荡公子，叫徐卿，徐家最得宠的小儿子。徐卿从来没对哪个烟花女子如此上心过，却被阿芝勾了魂。徐卿抱着一大束玫瑰递到阿芝面前的时候，阿芝只是冲着他吐了烟圈，随后妩媚一笑便走了，他一点都不在意；下一次，他便带着新的旗袍来了，请全上海最有名的绣娘手工缝制的，阿芝也是什么都不说，不接礼物，也不回应徐卿。
凝香阁的人都说，徐卿可是个脾气不好的人，如此碰壁，换做以前，他可是会一巴掌扇上去的，这下，可遇到了克星，他不会是动了真情吧。
徐卿第一次有娶妻的想法。某天清晨，徐卿帮阿芝梳理及腰的长发时，对阿芝说，阿芝，我娶你。这一次，在凝香阁待了5年的头牌阿芝，第一次没有回绝一个男人，她说：“好。”
阿芝觉得，她用五年，偿还陈安抚养她的两年，足够还清了。反正心已经死了，也不在乎徐卿是不是真的爱她，只是徐卿有些时候很像陈安，嫁不了陈安，便嫁给像他的徐卿好了。徐卿的父母并不在乎徐卿娶回了烟花女子，毕竟以后还可以再娶很多个，所以同意了。
阿芝穿着徐卿送的那件旗袍，去了陈安的家。她说，陈安，五年了，我不欠你的了。陈安也不知哪里来的怒气，转身吻上阿芝的唇，那天，他要了她。过后，陈安说，我放你走。那件徐卿送的旗袍，已被撕毁。阿芝走的时候，只是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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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红色嫁衣的阿芝，美艳至极。凝香阁里人人都羡慕，说阿芝得了好皮囊，又生了最好的命。徐卿来娶她的前一夜，她穿着嫁衣去找陈安，她说，陈安，我要嫁了。陈安只是回答，嗯。阿芝转过身，眼泪夺眶而出，走了数步后，忽而说，陈安，我爱你。也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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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香阁起火了。据说起火的那日，正直当红头牌出嫁的日子，人人都道那女子死在了火灾中。那日大火被扑灭，上海的巨商陈安跪在废墟旁大哭，哭了好久好久。
人人都说，因为凝香阁是陈安的财产来源地，凝香阁没了，陈安马上就要落寞了，因此而哭。其实不过是因为陈安挖到了废墟里的一块红色布料，那是阿芝的嫁衣，他只是明白了，那个拥有星辰般眼眸的阿芝，永远的消失了。
本应是新郎官的徐卿，自那之后也性格大变，经营起了家业，再不是曾经的浪荡公子哥。
有人问过徐卿，他最爱的女子是不是阿芝，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点头。也有人问过陈安，那日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他顿了许久，缓缓说：“曾经收到过一份厚礼，我将它转手送给了别人。等我想要好好珍藏的时候，它已经不复存在了。可能是心里最亮的那颗星星，沉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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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多岁的陈安病倒了。某一天夜里，躺在病床上的陈安做了个梦，梦里有位身着红色旗袍的美丽女子。那女子背对着他，轻轻道了一句：“陈安，我爱你。”陈安奋力的伸手，想要抓住那位姑娘，那姑娘却扭着腰肢，妩媚的走向了前方无尽的黑暗。陈安手中空空如也。
次日清晨，阳光照进屋内，只见病床上的男人，拳头紧握，眼角空余泪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