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长途旅行都喜欢坐高铁,因为可以看沿路的风景,我常常是从北到南跨越大半个中国,窗外从一马平川荒荒凉凉到梯田密布小桥流水。学那些假模假式的文人憧憬一下归园田居。感觉拥挤的车厢也瞬间变成个风亭月榭,我试图把一次性纸杯里的凉白开当铁观音喝。
这一次过年又从北京回广州,在河南漯河站上来一个男孩,坐到我旁边的空位上,我把脚下的包往里拉了拉,他连忙抢过来:“就放在这吧!没关系的!”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嘴已经咧到最宽,仿佛还嫌笑意堆不满。两颊泛高原红,缀几点微麻,发质略泛黄,一望而知,他是个农村小伙。
我问他怎么不回家过年,他说要回广州上班,家里还有女朋友在。 “我们村里男的是女的一倍多!好多男孩儿都找不到女朋友!”他不无自豪地说:“我去年已经给女朋友家送了10万彩礼了,算是订婚,今年还得去一趟,什么鸡鸭鱼肉,烟酒果品又得花不少。”
一瞬间无数社会新闻在我脑中掠过,什么山东25万天价彩礼,女学生被拐到陕北当童养媳,河南小伙花5万娶越南媳妇儿……平时,他们只是呆在网页里的一篇篇文稿,如今终于活生生地坐在我身边。
在我工作的城市北京,最流行的名词是“剩女”,这些女人拼命念到硕士、博士,找了年薪几十万的工作,成了公司高管,攀登到现代女性的顶峰,最后只懊悔当初该少努力一些,还不如留点精力找个高富帅老公。
在我的老家江西某十八线城市,适婚男子都出去打工了,而女孩儿都倾向于留在家乡,安逸稳定。他们都是家境优良的女孩儿,不挑不拣,但也因为“供过于求”,被迫着“剩”了下来。当地的男生再不学无术也有大把的女生上赶着追。
到处都在说剩女剩女,国家人口数字里却明明多出了几千万的光棍,原来都藏在农村,他们没有话语权,不懂如何发声,只会一年一年地砸尽半数家财娶媳妇,买媳妇。然后活在那些猎奇的社会新闻里,给人当笑话看。
殊不知这已经不是新鲜事。漯河男孩说他们那的人一定要生出儿子,生了4个女儿也要再追儿子,一旦生到儿子就不生了。于是女人就越来越少,更不用说那些被打掉的,被溺死的女婴。
没话聊了,我就习惯性地聊起反逼婚,如何智斗七大姑八大姨,在北京这是最容易引起共鸣的,而漯河男孩只是淡淡回应了下,转而聊起他爸多有远见,早早地在佛山给他买了房。又在股市赚了点钱买了车,这样才娶得起老婆。毕竟现在村里接亲都要比豪车了,硬是让奔驰开上那坑坑洼洼的泥沙路……
他恨不得把他家发家史都给我讲一遍。我也突然理解,在农村那种大环境里,多数人还是要和家人抱团。就算出去闯两年,没能力没背景还是要回来,到时少不得还是要吃爸妈那点老本,而爸妈也不得不养儿防老。我们今天在网上怼三姑六婆怼得热火朝天,他们则还要忙着走街串巷地凑彩礼钱哩!
能娶的不想娶,想娶的不能娶。当今中国断层之严重叫人害怕,一线城市和广大农村好像是两个宇宙。就好像美国大选时人人都以为希拉里会赢,媒体上都对特朗普嗤之以鼻,然而那些沉默的大多数还是选择了他。
入夜了,车窗外的绿野青山开始模糊起来,变成一块块斑驳的,暗沉的墨蓝;一次性纸杯早就干了。我试图和漯河男孩分享一下我归园田居一般的高铁感受,他却突然问我多大,我说90年的,他一拍大腿说太好了,有个女同事也是90,也单身,正好介绍给你!说着就要加我微信。
我顿了下,疑心着自己宽广的大脑门儿上是否写着“大龄男青年没人要”几个字。我再自诩有理想有追求又如何?在漯河男孩眼里也不过是个不结婚的神经病。我们各有各的优越感,谁也压不过谁,反倒形成了一种平衡。我把微信给了他,同时也记住了漯河这个高铁站,好像是开启了另一个时空的钥匙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