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无意之中翻相册,却翻到一张黑白的老照片,那是我在读师范学校时与两个同伴的合影,照片中的我们穿着朴素的衣服,依高矮,站成一排,青春的脸庞露出甜蜜而朴实的笑容,看到这张幸存的照片,曾经因为与照相有关的记忆便涌现在脑海中。对于我们这些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家境贫寒的人来说,照相是奢侈的行为,除了学校要求交照片,很难得单独照相。到了八十年代初,有钱的家庭开始有了私人相机,是海鸥120的。爱美的女孩子更喜欢在野外鲜花绿草中留下青春倩影,只是那时只有黑白的,花草和人物都只有黑白灰。可是,就在这黑白灰的世界里,姑娘们都会展示出自己的美丽风采。
记得那年我十七岁,读高二,毕业前少不了交照片,当然也少不了去照一寸下面照片,照相师不断地指挥着被拍照的人,身子坐正点,头不要歪,眼睛看镜头,再转一点,再转一点,直到整个人的身子僵了,面部表情凝固了才得到一张标准照片。(后来照身份证照片再一次演绎这过程,留下表情僵硬的照。)
那天,我照完标准照后,决定照一张好看的照片,那时不叫艺术照,只是想照一张不一样的照片,这在我读高中开始就有的想法,因为那些时候我们追《大众电影》,收集明星的艺术照片,明星们与平常人不同的照片自然引起我们的兴趣,尤其是那时的青春偶像潘虹、龚雪,更让我们心仪。我们班上的一些长得漂亮的女孩也模仿龚雪到照相馆去照侧面照,希望能照出大眼睛长睫毛,可是山区照相水平太差,不可能给人照特写,自然照不出那种效果来。
我没有龚雪那样的美貌,自己照镜子,从侧面看去,只见一张圆乎乎的胖脸,没有高鼻梁怎么敢照侧面照呢?可是,再普通的女孩内心都有爱美情结,我心中也有对美的向往。而那时,我心中最美的画面是小说《青春之歌》中主人公林道静,一袭洁白旗袍坐在火车上,身边有一大堆乐器,她坐在乐器中手握一张白手帕在沉思。还有电影中,她也是一身洁白旗袍,围着洁白纱巾在海边走着,她义无反顾走到海边站在礁石上,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然后跳入大海中。这绝美的画面在我心中留下深刻映像,我心想,如果能照一张这样的照片,那是多么美呀。可是,那时没有白旗袍,我只有一件白衬衣,是妈妈穿旧的改小后给我穿的,当然,我身边也没有大海,就算想到山野去拍照也不可能,只有到照相馆才能完成我的梦想。
去照相馆之前,我站在穿衣镜前左看看右看看,身边没有几件衣裳,也无法换,看着穿白衣衫的自己,平时编成两只小辫的头发解开了,披在肩膀上,因为扎过辫子的缘故,头发很蓬松,整个脸都遮挡住了,把头发撩开,用母亲的钢发夹夹起来,又显得老气,要是有压发就好了,可是我平时不带压发,有了,我突然想起母亲做蚊帐时剩下一些布条,于是,我从母亲做针线的筐子里找出一根白蚊帐布条,对折后扎在头上,然后出门去照相馆。
一路上只见有人指着我头上的白发带看着,悄悄说着,我不好意思拉下发带,风一吹,头发往我脸上撩着,我把头发用橡皮筋捆起来,然后到照相馆,重新把头发梳顺,扎好,照了标准照,解开辫子拿出制自的白发带捆在头发上,又坐在凳子上照我自己的照片,照相师傅一边调焦距,一边指挥我,谁知这次我却不肯听他指挥,因为我要照一张自己的照片,他也只好依了我,等照片洗出来,师傅说了一句,女子,你的这张照片还挺好看的,像电影明星一样,听了他的夸奖,我心里美滋滋的,尽管我知道自己并没有明星那样美貌,但看照片中的我,45度的角度让我的胖脸变小了,而头上的白发带让头发更黑,我才发觉我并没有昂起头,而是有些低垂,不过,到更显得文静内向。
我把照片拿到学校,班上的同学都要过去看着,称赞着,很快,她们也到照相馆去照好看的照片,她们跑来借我的发带,我告诉她们,是我妈妈做蚊帐剩下的布条,她们楞住了。
这些女孩没有借我的白发带,到也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让自己的照片更好看,那时没有口红,就算有,黑白照片也照片不出效果来,有个女孩居然用墨汁涂嘴唇,这样嘴唇的轮廓也出来了,她本来就漂亮,这样一来,又一个明星照片诞生了。毕业前夕,大家互相赠送照片,我那张艺术照洗了无数张,后来,底片也不知去了哪里。
这次艺术照的成功激发了我照相的兴趣,我最要好的女生家里买了相机,于是,我们经常到河边,到折杨树林中,到小镇外那座叫姜维城的小山上照相,山上有坐城墙叫姜维城,传说是三国时代姜维坐镇川西时修筑用来抵御羌兵的,我们便依着城墙或者坐在城墙的垛口上照了不少照片。本来,我母亲并不太支持我照相,因为照相要花钱,家里生活比较困难,哪有闲钱照相呢?可是,我的同学却经常拉我照相,还说她妈妈说,趁年轻要多照相,要不老了,照顾起来就不好看了,于是,母亲也不反对了。
那时的照相机要装,而装胶卷时真不容易,一不小心,还没有照相胶卷就曝光了,在出门之前我们钻进被子装胶卷,弄得一头大汗,如果在野外一卷胶卷照完了,要取胶卷,便得几个人用衣服围起来,挡住光线,一个人在里边摸索着装,弄好了,又是一头大汗。最郁闷的是把照过的胶卷拿到照相馆中冲洗,一卷胶卷却没有几张成功照片,报废不少。我哥学美术,需要相机,父母支持他,省吃俭用给他买了一架120海鸥照相机,我便缠着他借相机到外边照像,他缠不过我,便把相机借给我,可是我每一次和几个女同学到野外照相就弄坏了,哥哥骂了我,我也不敢碰他的相机了。
再后来,我考入师范学校,哥哥也从师范学校毕业参加了工作,他把修好的相机留给我,在那条名叫梭磨河的河畔,我和同学留下青春倩影。
学校在州府,那里有个著名的文艺团体,阿坝州歌舞团,里边有不少演员,她们领导民族地区的时尚风潮,而唯一的照相馆也成了她们时常光顾的地方的,照相师们为了满足她们对时尚的要求,也想了许多新花样,那时,成都流行的古装照,又称仙女照也在高原小镇流行,我们也去照了仙女照,所谓仙女照不过是一张真人大小的古装仕女像,头部被掏空,照像的人将头钻进去,只露一张脸而已,所有照片中的人无论胖瘦都有一个嫚妙身材,而脸蛋却有胖有瘦,可我们却乐此不疲。只是苦了我们这些身材矮小的女孩,站在画后边够不着,踩在凳子上又高了一点,只好半蹲着,头卡在圆洞里很不舒服,而照相师却前面不停地指挥着,调整着,等拍完毕,又是一表情僵硬照片。在同学问我照古装照好玩吗?我没有好气地说到,什么古装照,简直是在上吊。
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彩色照片开始流行,再也没有人照黑白照片,而过去的黑白照片经过岁月流逝和无数搬家也遗失了,我们经常去拍照的城后边的那座名叫姜维城的小山,城墙和点将台也在512地震中坍塌了。没想到,我却在娘家的相册中见到我和几个同学的合影,更吃惊的是还找到我母亲年轻时的照片,一张是她和姨妈以及同村一个姑娘的黑白照片,那时,她正准备嫁给我父亲离开家乡安岳,到陌生的阿坝高原生活,另一张是她参加刚工作时照的,那张两照片是翻拍的,上边还有一些小点和划痕,但母亲清秀的脸依然如故,望着母亲花白的头发,苍老的容颜,再看照片上的母亲,我心里有一种感动。
而我的黑白照片却定格在我记忆中,连同我的青春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