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说的一切都可能是错的！
即使你赞同我的观点，你的生活也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
除非——你采取了相应的行动。

前不久，有一个关于教育的演讲刷爆了朋友圈。演讲者声情并茂痛斥着当前教育的弊端，慷慨激昂的表示自己要做真正的教育者。只可惜，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出当前教育的弊端到底是什么，自然更不可能谈到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弊端，至于他宣称自己要做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解决了教育的弊端，更无从判断了——至少从他自己的逻辑里判断不出来。

不过，当前的教育肯定是有弊端的。这个演讲如此受人追捧，就是明证。试想，一个如此空洞无物的演讲竟然连很多大学教师都争相转载推荐，至少我们的教育在思辨能力这一块是很欠缺的。

当然，我在批评别人空洞无物时，必须得拿出点证据来，否则我自己岂非也在生产空洞无物的文字。（在阅读以下内容时，您可能需要观看一下那个演讲的视频，如果您觉得那10几分钟没有更重要的事情做的话。）

演讲者批评现在的学生只想学实用的东西，比如只想考证，而不想接触高雅的学问，比如文学。恕我愚钝，我实在看不出功利性或者实用性的学习有什么罪不可赦的地方。实际上——这个我后面会谈到——这是教育最重要的功能之一。

演讲者举例说，现在的人到了旅游景点，比如戈壁沙漠，只知道说：“唉呀妈呀，全是沙。”而吟不出“大漠孤烟直”这样优美的诗句。这就是教育的缺失。再次恕我愚钝，我仍然看不出文学素养不够和教育缺失有什么必然联系。

钱钟书一代国学大师，据说数学只能考零分。人们使用这个例子来证明人不需要面面皆通。可为什么吟不出诗句就成了教育缺失的罪证了呢？

演讲者在最后振臂一呼，说他就是要在课上讲辜正坤、讲许渊冲、讲王佐良，因为他要做真正的教育。别人到你这里来学习英语基础知识，你给他讲诗歌翻译，这不是耍流氓吗？

作为一个科班出身的翻译工作者，我对这些名字和他们的作品也是很熟悉的。我也佩服辜正坤先生翻译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典雅、也赞叹许渊冲先生翻译唐诗宋词的神来之笔、也钦羡王佐良先生能把培根论说文集翻译出原著的文风和味道，但是，除非有必要，我绝不会在我的英语课上讲这些东西。

原因无它，我的学生不是来学习这个的。如果我觉得我对这些翻译家很有研究，我可以做个讲座或者专门开个课，欢迎有兴趣的同学前来听课。在任何课上，合格的老师首要考虑的是如何最有效的实现当前课程的教学目标。任何其它教学内容的引入都必须为这个目标服务。

这个演讲之所以空洞无物，最大的问题是它有比喻、有例子、有口号，唯独没有论点。这实际上是中国文人的通病——用比喻代推理、用例子代思辨。诚然，恰当的比喻和生动的例子有助于读者或听众对您论点的理解，但前提是你得有个论点。如果要说我国教育有什么弊端，这点倒是不得不提。

不过任何阐释教育应该培养什么样的人的尝试都注定会失败，因为这个问题就问错了。任何具有社会规范功能的体系，都不能去规定应该怎么做或者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而只能规定什么不能做或者不能成为什么样的人。

比如法律是不能去规定人们应该做什么的，法律只能规定什么需要被禁止。教育也是如此。所以，教育的目的应该是防止受教育者成为某种人。

那么，从这个角度来看，教育的目的应该是什么呢？

• 使受教育者有一技之长，并能够养活自己——不成为社会的负担。
• 使受教育者具备思辨能力，能够分辨真假——不成为他人的工具。
• 使受教育者具备基本伦理道德，能够克制作恶的冲动——不成为社会的祸患。

下面我一一解释。

1. 不成为社会负担

这是教育最实用也是最重要的功能。和所有动物一样，人类作为一个物种，最重要的目的是种群的延续。对个体而言，首要任务是活下去。食草动物只需要找到水草肥美的栖息地，肉食动物只需要找到食草动物多的栖息地。可这件事儿，对人类来说就要复杂得多了。社会分工的深入让这个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如果说原始人还能靠天生神力活得很滋润，现代人更需要的是一技之长。而技能的获得主要靠受教育。所以，教育的首要目的是培养生存技能。任何一个不具备生存技能的人从某种程度上说，都是社会的负担。当然，社会有义务照顾因为疾病和残疾而失去或者减弱了生存能力的个体。但是，如果教育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人类社会很快就会崩溃。

2. 不成为他人的工具

一个人仅仅能够养活自己还不够，社会还需要有创造力的个体来推动科技和思想上的进步。这样的个体必须是具备独立思考能力的人。一个停滞不前的文明仍然可以实现人人自给自足，但我想正常人都不愿生活在死水一般的环境里。

人对知识的追求几乎是一种天性，连欧洲中世纪那么沉重的宗教枷锁最终都没能阻挡人类追求知识的步伐。所以，社会化的教育体系第二个功能就应该是培养具备思辨能力、能够独立思考的个体。如果这个功能缺失，大多数人将会沦为少数掌握话语权或者知识的个体的工具。社会发展虽不至于完全停滞，但无疑大量社会资源会被浪费在领导人的好大喜功或者底层的内耗上。所幸的是，互联网的发展使得这种可怕局面出现的几率越来越小。

3. 不成为社会的祸害

一个具备一技之长、能够独立思考的人，如果并不善良，他带给社会的影响可能就是负面的。如果他要去作恶，因为他懂技术又有头脑，他的危害会更大。这对社会的发展是不利的。所以，教育的第三个功能是向受教育者灌输恰当的伦理道德观。

很多人会认为这是教育最重要的功能。我的观点恰恰相反。培养善良的人是教育最不重要的功能。实际上，教育在这方面远不如合适的社会规则有效。更重要的是，这个功能是最容易被权力利用的。而且，各个文化和意识形态有不同的伦理道德观，到底灌输哪一种也是问题。过分强调这个功能，很可能让教育沦为思想控制的工具。

所以，在不作恶方面，教育虽然能略尽绵薄，但更多还是要依靠力量的制衡。

教育应该主动去实现的就这三点，任何其它的要求都是越俎代庖。选择掌握什么样的专长、接受哪种思想体系都是受教育者自己的自由，任何教育者和教育机构都无权干涉。

既然钱钟书可以不懂数学，凭什么要求我会吟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