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5月,有个叫李文星的小伙子,在天津误入了传销组织,大概2个月后,他的尸体被发现了。
这事儿,估计大家都还记得。当时新闻一出来,朋友圈就刷屏了。
李文星是找工作时,被传销组织骗的,他用的APP是BOSS直聘。
时间再向前倒9个月,我在南京,也遇见了个类似的事——唐露找到我,怀疑她弟弟进了传销组织——这哥们刚好也在找工作。
唐露找我的时候,我正在接小盘的电话。
看过公路故事前几篇的朋友可能还记得,小盘是我的发小,是个私房摄影师——靠给姑娘们拍私密照过活。
他给我打电话,一是问问我开车到哪儿了;二是跟我说个事儿——白公子把英语老师睡了,想让他给两人拍个私房照,留个纪念。
我跟小盘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但提起英语老师,说的就是高中那个。
小盘问这活儿,他该不该接。
我说,给的钱不少吧?
小盘说,六位数。
这是加了封口费的——我想了想,说,不接。
小盘问为什么?
我问他,你不难受?
小盘沉默了会儿,说,好。
挂了电话,我在床上躺了会儿,消化了下这事。
我、小盘、白公子,上高中那会儿,经常一起坐操场上,看星星。
有一天看见英语老师,披着月光,从教学楼里出来——三人都吸了口气。
小盘说,像那个谁。
白公子说,真像。
那个谁叫凯特·贝金赛尔,是电影珍珠港的女主——前几天三人刚一起看了这个老片子——嚷嚷着,以后就得睡这么俊的姑娘。
我们仨是一块长大的。
白公子比我俩出息,从小是班长,上了高中,还当了篮球队队长。
但这哥们儿高二时出事了——暑假打工,差点进了传销组织——是易先生带着我和小盘把他捞出来的。
被传销这事一搞,白公子的心气劲儿没了,高考没考出泰安。
好在他有个好爹,后来几年,把一家公司做上市了。
白公子成了富二代,大家来往就少了。
每年见不了几面,每次白公子身边都有花花绿绿的姑娘。
这会,是人妻了。
想着这些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微信。
我一看是唐露,问我还在不在南京,上面还有一条留言——是刚才我和小盘通话时发过来的,说她有急事。
我回了:“在”——之前答应她,开车到了哪儿都跟她说说,所以她知道我到南京了。
刚回了信,唐露的电话就过来了,急着说:“永康,我弟丢了。”
听声音,人慌了——她其实是个挺有主意的人,之前她男朋友睡了福利娘,是她自己查到的。
唐露找我,是想合计下,看这事怎么办。我跟她要了地址,开车出来,一路带着蓝牙耳机,听她讲了事情的始末。
唐露的弟弟叫郝运,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不爱学习,每天到处耍,勉强读了个野鸡大学。
学校不管,爱来不来,在外面先后找了两份工作。
第一份是卖保险,郝运说,就想锻炼锻炼自己。
为了冲业绩,这哥们儿给身边朋友一人买了一份保险——后来觉得没意思,不做了。
第二份是到一个公司学新媒体运营,据说是学剪片子——先给这公司交几万元学费,然后来公司上班,每月发1500元。
郝运说这叫边学边练——大概不到半年,他被开了——没学会啥。
唐露说她姨,也就是郝运她妈,劝郝运别折腾了,毕业了让他爸给他开个修车行,但这哥们呆不住:
“今年5月,有个人跟我弟说,给他介绍个创业项目,在南京,政府扶持,资本运作,特赚钱。8月,我小姨、姨夫一出国,我弟就计划来南京。”
唐露比郝运大两岁,两人从小亲。
郝运跟唐露说了这事,唐露觉得不靠谱,又拦不住他,就说陪他一起上南京看看。
郝运说行,但是唐露要跟家里保密。
两人夜里到了南京,在白鹭宾馆挨着开了两间房。
第二天一早,唐露找不到郝运了——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微信倒是偶尔回一下。
又过了一天,还是没找着郝运,唐露就慌了。
我把车停好,进了酒店大堂,唐露已经在等了,她说,上楼说。
两人到了前台,唐露拿了我的身份证,做登记。我站在后面等,她穿着黑T恤,下面穿橘红色包臀裙,长发及腰。
两人一路上楼,没做声。
进了房间,唐露说,先给我看下聊天记录:
“今天打电话,关机,语音提示,手机不在服务区。”
唐露没敢告诉她姨,病急乱投医,想起我来了。
屋子不大,就一张大床,我和唐露坐在床边,又聊了会儿她弟。
一路过来,口干了,我起身,烧了壶水。
地上,唐露的行李箱打开着,上面扔着几件衣服,没来得及收。
我在屋里来回踱步,唐露看我琢磨,没再说话。
眼看水开了,水壶咕噜噜的响。
我斟酌了下说:“你弟怕是被骗进传销了。”
我跟唐露简单说了下白公子误入传销的事——是易先生帮忙捞出来的。
易先生是反传人士,靠劝人脱传为生,收费公道。
他捞人的时候,像个私家侦探——自己也常去传销窝点卧底:一是收集证据,二是研究新型传销组织。
因为白公子的事,我和易先生成了朋友,对传销,多少有些了解。
我当着唐露的面,拨了易先生的电话,对方没接。
唐露问,要不要报警。
我说,不急。
过了会儿,易先生回了条微信:“有事?在卧底。”
我微信简单说了郝运的事儿,又跟唐露要了聊天记录,转了过去。
易先生回复说: “这个话术,80%的可能进传销了。”
想多聊几句,他说不方便,回了句“天闰城多”,再没回信。
我把手机递给唐露,她看了两人的对话,又问,真的不用报警?
我说,估摸郝运现在好着呢,“如果郝运真被传销组织盯上了,那他正处在‘忽悠期’,组织里的人会好吃好喝待他,人不会出事。”
现在大多数传销,已经不玩绑架、限制人生自由那套了——法律风险太大。
进去的头一两天,会先带着吃好、玩好,再带着见“组织”里各种牛人——让牛人吹“项目”靠山大、利润多,同时暗示:“牛人很牛,来组织前是公务员、某局长、留学生、公司领导……”
牛逼人自然做牛逼事,所以“项目”牛。
等进去的人慢慢相信了,就该交钱入伙了。
我继续给唐露解释,传销属于诈骗,报警需要举证,“除非把传销组织名单、银行卡单等资料弄到手,否则,警察一般不出警,因为没法立案” 。
“郝运现在还回微信,咱们先试着找找他。”
唐露想了想问,假如找到郝运,要带他出来,会不会被打?需不需要报警?
我说,一般不会,万一郝运真不愿意出来,就是报了警也没用,所以“咱得动作迅速,先把人弄出来,出来再讲理。”
一般打起来,都是因为人不愿意出来,和家属在窝点里争执起来。
三言两语,引起了其他人的情绪波动,发生打架事件。
唐露说,好。
我跟唐露说,我先办个入住,找人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唐露眼圈红了,跟着脸颊也红了,说了句,用不用帮我上车拿行李。
我说,不用,你先上网搜搜。
之前易先生对我说,新起的传销团伙,都挺扰民,因为每天要“开会”“上课”“互相激励”,制造的噪音都不小。
我让唐露先搜下南京吧、西祠胡同,看看近两天有没有人抱怨家附近有传销团伙没人管的——时间越近越好,地点越靠近天闰城越好。
我自己下楼,去车里取行李——前一天晚上,住在红裙姐家——她一早上班,微信留言说我要走的话,把门带上就成。
这姑娘穿着睡衣,露着两条大白腿,拉着我喝了好几杯红酒,然后说,咱俩就别睡一张床上了——本来是有这个意思的,但聊天聊成好朋友了,她要睡了我,就该琢磨是不是要嫁我了。
直爽的姑娘最犀利。我说,对,跟老朋友似的,下不去手了。
红裙姐让我睡在了客房,说她这新房,正好让我暖房。
我俩又喝了点啤酒,听她清唱了会儿歌儿,各自休息了。
我给红裙姐发了个微信,说有点事,住白鹭宾馆了。
她回了个好。
我开了房,放了行李,拿着电脑,回到了唐露的房间。
地上的行李已经收了,大概是塞到柜子里了。
唐露头发湿漉漉的,说刚冲了个澡,着急上网,没吹。
我用电脑,她用手机,两人翻了两小时帖子,没翻着有效信息。
有价值的信息,都在8月中旬前。
不管是抱怨传销人员吵的帖子,还是从传销里救出父母的留言,或者是自行逃离组织的“回忆录”,到了8月中旬之后这几天,一下子都少了。
到了8月20号之后,贴吧和西祠胡同基本就没有传销有关的内容了。
估计“传销”是近一段时间的敏感词,被“河蟹”了,一有人发帖就被屏蔽或删除。
唐露着急,不停喝水,跑了几趟厕所。
她看我还在到处搜,说永康,饿了,咱先吃饭吧。
我俩叫了肯德基外卖,要了个全家桶,外加两汉堡。
两人风卷残云都吃了,这姑娘饭量不小,但是不胖,身材还挺好。
我说,下楼抽支烟。
唐露说,没事儿,就屋里抽吧。
我说,烟拉车里了。
我取了烟,点了一根,叼着,拨了红裙姐的电话。
红裙姐是贴吧的红人,她之前发的帖子——来南京12年,我终于有房养狗了,还在吧里首页挂着。
我跟她说了唐露和郝运的事,请她帮忙发个帖子,看能不能炸出线索。
红裙姐想了下,说发帖倒是可以 ,但是会被删,“如果度娘审的严,她再怎么搞事,‘传销’这词出来也会吞楼。”
她想了会儿,突然说,“诶,怎么忘了,吧里还有百度群组和QQ群呢”。
红裙姐跟吧主打了招呼,拉我进了群,然后自曝美照一张,跟着发了个话题:“南京带客户看房,天闰城遇到了Chuanxiao组织。”
我回屋,叫了唐露,一起看——不一会儿留言一大堆:
“天闰城太恐怖了”
“在天闰城附近吃饭,都能听见人聊投资项目,仔细一听,啥资本运作1040啊,就是人拉人,CX”
“被朋友邀请去做客都心里发慌”
红裙姐回了一条:“房子买在天闰城的,有没有最近被CX邀请的?”
后面很快有人回了:
“有”
“小爷我聪明,没去,哈哈哈”
“诶倒了几辈子霉,当时脑子抽了买那儿的房。”
“我房子租给两夫妻,以为是正经人,哪知道变传销窝了?!”
我让红裙姐把唐露也拉进了群。
红裙说,她先去见个客户,让我自己盯着群。
我谢了红裙姐,她微信回了个表情
唐露问,接下来做什么。
我说,你先找张自己最好看的照片,换成贴吧头像,然后加“感觉有料”的人,等会儿私聊,看能不能套出有用的信息。
唐露去加人,我在群里发了些话——都是易先生之前讲给我听的。
没想到群里跟着歪楼了,开始讨论各地传销组织,以及亲戚的亲戚的亲戚,上当的经历。
我正想着,怎么把话题拉回天闰城,一个叫陪你笑傲江湖的哥们儿被群里人怼了。
他发了句:“1040资本运作不是CX吧……”
刚说自己不慎成了传销人房东的哥们,回了句:“怎么不是?!”
群里其他人也跟着留言了:
“这位,是被洗脑了?”
“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赶紧出来吧,好心劝你”
“长见识”
“把你口袋里的掏出来,运作进别人的口袋,就叫资本运作。”
陪你笑傲江湖留言说,不了解就没有发言权。
接下来这哥们就被花式嘲讽了。
说什么的都有。
看见“吃烂菜叶子睡地铺还做发财梦”这句时,唐露乐了。
这姑娘终于有个笑模样了。
陪你笑傲江湖大概是被激怒了,发了张照片到群里,说他昨天项目聚餐,是在金陵饭店,“你们这些人一年能进金陵饭店几次? ”
照片正中是个西装革履像领导的人,他端个酒杯,和两个年轻人碰杯。
圆桌上的饭菜入镜一半,有只龙虾。
群里回话挺快:
“事情不能看表面”
“传销收人头费,去大酒店吃顿饭不稀奇”
“这三人里有没你?老子人肉你!”
跟着又是群嘲——陪你笑傲江湖不说话了。
我让唐露加他私聊,唐露皱着眉,盯着照片看。
她指着照片里被酒杯挡住脸的年轻人说:“永康,这人,发型、衣服,和我弟一模一样。”
唐露这姑娘,跟陪你笑傲江湖聊天,又耐心,又和气。
一边用查“资本运作1040”的术语,一边和对方说自己也做过1040。
半个小时后,陪你笑傲江湖说:“其实,我已经不坚定了。”
唐露打了个问号。
对方回话说,都说,上总后待遇多好,接触的人多高,“那天一个女老总来我们屋,她脱鞋后我仔细看了看标,就一双百丽。”
百丽这个梗唐露看懂了——普通专柜女鞋,一双也就四五百块钱。
“但上总是什么意思?”唐露问我。
我说,上总,是传销组织里的专业术语。
传销组织常常说自己的项目秘密运作,很多“高端操作”只有成为“老总”的高层才知道。
成为老总的人,能享受到组织的特殊待遇,比如得到更多的金钱奖励,认识更多的牛逼人等等。
这个成为老总的过程,被称作“上总”。
上总的人通常已经拉够了组织规定的人头——但也难以脱身,一是上面还有人,二是,他忽悠来的好多人都是亲戚朋友。
刚进组织的传销人员,一般会高看一眼 “上总”的人,所以,陪你笑傲江湖才会对那我女老总失望。
听我说完话,唐露给陪你笑傲江湖回了句:“我上过总,你是不是真想知道上总后待遇啥样?”
陪你笑傲江湖回:当然想。
唐露说,我们见面聊。
对方应了,加了唐露微信,两人约在7点半——1小时后见面,地点在天闰城外的一家新疆饭馆。
我用导航看了下,开车半个多小时就到。
我俩到了天闰城附近,开车绕着这片儿转了一圈,花了10来分钟——是个大型居住区群落,一共有十六个街区。
在这儿找人,是难。
到了新疆饭馆,我和唐露先叫了红柳烤串和南京当地的金陵啤酒——唐露说喝口酒,壮胆儿。
这姑娘喝了一口,说金陵啤酒的苦味有些重。
我俩合计,等“陪你笑傲江湖”来了,先探口风,说的通,再找他帮忙。
7点40,对方还没到,正商量要不要打电话,有人从背后戳唐露。
“是露露?”
事未完待续,敬请期待——【公路故事012·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