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陆小墨
一碗绿豆沙。豆子几捧,糖少许,适量清水。出锅时热气腾腾。
夏日炎热,里屋却一片清凉。铁栏杆排排站,老报纸把窗户堵个严实。凉席铺了一地。祖母轻声叫醒午寐的孩童,在耳边低语几句。锅碗瓢声响起,弄堂里便聚集了一群猴孩子,喜出望外。
家中并没有冰箱,祖母从附近冷库取零碎冰块回来,凿碎了放进锅里。凉爽清甜,一个个吃得酣畅。木盘子装了三四碗,总会给邻里人家捎上解暑。偶有路过的行人,也会被拉来吃上一碗。闲话家常,人情自暖。
那时,欢颜笑语,只是因为绿豆沙。
南方小村落的生活并不宽裕,感觉却比现在丰足。村民大多数都有自家几亩地,家中长辈耕耘了大半辈子,食物都是精心栽培。祖父农作,天微亮便扛着铁耙锄头出门,日落归来。得闲时,孩童揽了送饭的活,提着竹篮子一路小跑,惹得背后一阵惊呼:囡囡,慢些走,小心洒咯!
铁盒子装了满满的白米饭,一碗炒青菜,配上一壶笋干汤,祖父在田间地头自是吃得畅快。烈日当头,祖父疼爱孙女,将草帽一把扣在孩童的头上,活像个稻草人。吃饱喝足。临了,还不忘将祖母精心泡制的解暑茶水分给左右田地上的老大爷们。一个个,都道孩童乖巧。老少对着眼咧嘴笑。
那时,人与人之间的情谊,一碗凉茶足矣。
炊烟袅袅。河畔石阶上水声哗哗,人来人往。隔壁阿婆家的小儿子捞了条河鲶,孩童好奇心重,瞧着阿婆将活鱼开膛剖肚,满是惊奇。也央着祖父去渔船上捕鱼,放了一天的空篓子,竟也能捕获几条小鱼。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拿着比巴掌还大的菜刀,跃跃欲试,也想当回屠夫。
有人从里屋出来,瞧见这幅景象,自是忍俊不禁:我说眼镜,你别把自己的肉当成鱼鳞给切咯!祖母也是着急,挪开菜刀,有些埋怨:女孩子家细皮嫩肉,干不得这种粗活。离了手的孩童小嘴巴一嘟,双手一插,头一撇,小板凳一坐。闷声赌气。
天暗下来。阿婆家的木桌早早摆了一碗毛豆,一盘苋菜,半条鱼,还有家家必不可少的笋干汤。祖父也从屋内搬出一道道家常小菜,添上桌面。有人戏谑:眼镜,快尝尝我捞的大鱼,一定比你的细皮嫩肉好吃。捂热的小板凳一下子凉快起来,屁股早就迫不及待挪向长凳,却还不忘回嘴:切,排骨你别臭美,还不是阿婆做的好吃!
那时,温暖的传递,也许只需要半条鱼。
村子里没有集市。大部分时候吃的都是自家的蔬菜果实和鸡禽猪牛,偶有富裕人家会跑到几公里外的闹市上买菜。祖父那时勤快,一家三四口人吃不了多少,也没图着卖,遇上谁家晚上缺个菜就会让孩童送过去。一来二往,便识得了不少人。
有时饭点也不见回来,祖母出去叫唤,老台门里的家家户户都喊了遍。遇上路人,说是跑去了老李家。找到时,嘴巴里早已塞满了谷粒,却不忘夸赞:阿婆,你做的稻草肉真是太好吃了呀!我得让娘娘学学。直说得两老笑露了牙。临走时还依依不舍:阿婆,我下次再来哈!
平常谁家媳妇坐月子,祖母便会宰只老母鸡,炖一上午熬成汁,用瓷壶一装就送过去。要是碰上哪家孩子生病,也会熬了生姜红糖水,逼诱着一帮野猴子们当甜品喝。自然有不乖的时候,孩童不爱生姜,吵闹着不喝,也只能作罢。
年轻人都在外,难得回来一次整个弄堂都热闹。每每这时,祖父会送去新鲜收割的蔬菜,阿婆家会送去一盘河虾,左邻右舍也会将自家的时令鲜蔬送过去。河畔石阶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的妇女洗菜淘米,说说笑笑。小孩儿也会绕着门前的石板路嬉闹,跳皮筋,踢毽子,过家家。
那时,简简单单的食物,却也是情意充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