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的城北属于旧时城市的中心,城墙、教堂、商业街、政府机关以及几大国有银行的总行大楼,都见证者此处昔日的繁华。
思兴集团正坐落在机关单位与商业街十字交叉的东北角的一处院落内,院内一偶错落有致堆面了各种钢材和机械。正中央是一个大大的花池转盘,转盘的后面静立着一座四层的办公楼。办公楼显得有些陈旧,楼道内还弥漫着老式楼房独有的阴冷。
一位约莫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迈着健硕的步子,行色匆匆地上了楼。这个男人个子不高,身材匀称,皮肤黝黑,显得极其干练。
“哦,张哥,您来了!”一位身着深蓝色职业套装的年轻女子见这个中年男人的到来,立刻笑盈盈地迎了上来“里边没人,您进去吧。”
中年男人会意地点点头,敲门进入位于里间的办公室。
“张彪,你来了,快坐下。”奚培源立刻从硕大的红木办桌后站起身,上前招呼着这位中年男人坐到了被擦的油光锃亮的红木沙发上。
刚刚门口见到的深蓝色职业装女子也跟了进来,躬身将红木茶几上的一套茶具重新泡上了茶,又拿镊子夹出两个泡在沸水中的紫砂茶碗,放在了两个男人的面前,动作娴熟而优美。她将泡好的第一泡茶浇在了奚培源身边的青色的蟾蜍茶宠上,又重新冲上了第二泡,她知道,她们这位奚董是不喝第一泡茶的。年轻女子泡好了茶,又填满了茶碗,见到奚培源的示意,立刻识相地退了出去。
“谈的还算顺利,就是这姓乔胃口太大”张彪小声说道。
“他怎么说?”奚培源压低了声音问道。
“要我们拿到那笔款之后,给他3%的佣金。”张彪上身前倾,向对面的奚培源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说。
“这只老狐狸!”奚培源唾骂掉。
“而且他希望我们拿到第一笔款就支付全部的佣金。”张彪继续补充道。
“都给了他,后面的款还能落实吗?”奚培源反问道。
“他说,女儿都给了你们家了,还有言而无信的道理。”张彪一边转诉,一边注视着奚培源的反应。
“这种银行家算盘打的精,马褂改背心,他总得盘剥地你一丝不挂才安心。”奚培源语速十分缓慢但语气极重,带着一种不满的恨意。“贷他一笔款子,打包赠送一个女儿,拿的还毫不手软,这生意做的不能再精明了,!”
“那些人的想法,我这种老屌丝一辈子也搞不明白。”张彪自嘲道,脑海里浮现出他上午去见乔行长时的情形,位于苏城郊区的一座别墅,是座三层的洋楼。屋内的其他地方他是无缘饱览的,单单是客厅就已经震撼到了,那气派和奢华程度可以与皇家宫殿相媲美,而那座别墅是不住人的,主要用于存放各种字画和摆件,其中不乏名家之作,明清瓷品,钱币古籍。他只是粗略扫过一眼,已知价值件件不菲,不过像他这样为老板跑腿的人,乔大行长自然是不屑于向他一一卖弄的。
奚培源附和着笑了一声,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严肃地问道:“今天的谈话,录了没有?”
“录了!”张彪说着,讲手伸入深蓝色T恤里面摸索了一阵子。“手机一进他们家门,就被他下面的人拿走了,幸亏我留了一手。”说着拿出一支非常精巧的录音笔,大约只有大拇指指甲盖大小,捏在手里及其不显眼。
奚培源接过录音笔,仿佛如欣赏传世珍宝一般的漏出了得意的笑容:“太平盛世大家都好说,万一他们那阵子东窗事发,这就是我们的救命稻草。企业生存不易,不去附会这些规则,举步维艰。”他发出一声感叹,随机又问道:“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吧?”。
“你放心,很隐秘。”张彪办事,他向来还是放心的。他原本是当兵出身,后来转业被派到了警校当了副校长,由于一起学生中毒事件,又被开除了公职。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奚培源拉了一把,加上奚培源和他的姐姐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这一层关系,更牢牢地加固了他们之间的信赖关系。
“别的呢?情况任何?”
张彪知道,奚培源这话问得是什么,他表面上对儿子还算温厚,而实质是对他寄予了厚望,尤其是在最近一段时间,子岚和乔家大小姐的联姻,直接关系到他的企业是否能够平稳度过难关,企业的未来是否会源源不断地得到这一位金主地支持。
“子岚那边公司看样子发展还不错,又接连拿了些单,金额有个几千多万,利润也都还可以。”
奚培源满意地点点头,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之色。
张彪继续说道:“他最近和太太的关系似乎很不妙,和乔家大小姐也基本没有交集。”
“和那位姓白的姑娘呢,见过面吗?”奚培源问道。
“应该没有,那位姑娘许久没有露面了。”张彪略显踌躇地答道。
奚培源靠在椅背上,叹出一口浊气,说道:“说实话,我也并不希望儿子重蹈我自己的覆辙,为了前途,葬送自己的幸福。”他的眼里仿佛浮现出了儿子那天负气离去时,甩下的那一句话‘她是我唯一真心爱着的女人,我们的爱不需要向任何人和事妥协!’他一面嘲笑这样地话太幼稚,一面又时常在耳朵里回响。他把这句话借用过来,复制到自己年轻时候和张杉的感情上,还有一种深深的刺痛感。停顿了许久,他也不知是接着那句话,莫名其妙地叹道:“每个人内心都会有一个结,时间久了,总会过去。谁还能没点遗憾呢?”
他感叹让人觉得有些没来由,但张彪终究还是明白的。
他想起了姐姐,在得知奚培源在苏城和富家女好上之后,便负气将自己草草嫁了人。然而婚后并不如意,姐夫家是村里出了名的穷户,二人迫于生计,在城里的菜市场开了一家卖鱼店,生意倒还不错,勉强维持家用,只是卖鱼生意辛苦,起早贪黑,终日忙碌,饥一顿饱一顿没个定数。夏天还好说,秋冬是最难熬的,立在寒风中,双手在水中捞鱼,杀鱼,十指充满了冻疮,浑身沾着鱼腥味。张杉年轻时候,算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女子,婚后没几年便被磨砺的姿色全无,后来又得了胃癌。临走的时候,骨瘦如柴的身体放佛比正常时缩小一大截子,不过四十岁的年龄,衰老地像个老太婆子,病痛已经将她折磨得不像个样子,不能正常进食,只能靠鼻子打流食和营养液维持生命。她的目光是呆滞的,头脑还清醒,临走的时候,她命人从箱底儿找到了一串红色的玛瑙手链,挎在细的皮包骨头的手腕上,那是奚培源送给她的唯一一件礼物。
二人都陷入了长长沉默,但并不空白,因为他们各自都有一段过往在温习。张彪的一家原本是极其反感奚培源的,后来他为张杉支付了所有的医疗费用,又在张彪被撤职,生活陷入困境之时,伸出了援助之手,他用十分优厚的待遇雇他为自己办事。几年下来,他将儿子供出了大学,又在子岚的公司做技术总监。他们一家人因为奚培源的关照,在苏城也拥有了多处房产,生活过的相当不错。奚培源如此对他,已经是很有情有义了,他也就抛弃恩怨,只管死心塌地为他办事了。
“三十年过去了,你还惦记着她。这么优待我们一家人,姐姐要是天上有知,也安心了。”似乎觉得气氛过于沉重,张彪很快又转口说道:“不过这个白姑娘我也看到过几次,长得还算清秀,和我姐年轻时还真有几分相像。”
奚培源笑了笑:“或许是年轻人所说的,穿越了吧。”心里却想谭秋月对她存有很深的偏见,不会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奚培源回到自己的观澜墅园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还未踏进房门,就听到了奚太太咆哮佣人的声音。见奚培源走了进来,奚太太斜斜地白了了一眼,歪在豪华的真皮沙发一角,自顾自地生起了闷气。奚培源见她这个样子,也懒得理会,径直向楼上走去,他的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手中捏着那个小小的录音笔,他顾不得听奚太太的抱怨,只想钻到书房将它转存到家里的U盘里,哪个U盘里,存着满满的都是这些极其机密的文件。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么早就回家了!”奚太太阴阳怪气的说道。
“今天单位没什么事。”他一边走,一边答道。
“没什么事?怕是又和哪个相好的置了气,没处风流了,才回家这么早吧。”奚太太刻薄地说道。
“不可理喻!”奚培源径自上了楼,进了书房。
奚太太一人窝在沙发上,甚觉无趣。泡了一壶普洱茶,为奚培源端进了书房。
奚太太见他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埋头翻动着抽屉,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于是问道:“找什么?”
“一个U盘,明明放在这里的,怎么找不见了。”奚培源答道,手还不停地在抽屉中翻动着。
“U盘,什么样子的?”
“白色水晶球的样子,这么大!”奚培源起身用右手拇指和食指围成一个椭圆形。
“没有见过,问问赵姐”说着,她将刚刚骂过的佣人叫上了楼。她将U盘的样子又复诉了一遍给佣人。
“是不是白色有点透明的那个东西,形状嘛倒没太留意。”赵妈一副若有所思地样子,慢吞吞地问道。
“是的,还栓着一个铁环,扣钥匙的那种环儿”奚培源补充道。
“前些日子,是见到过这么个东西来着,在卫生间的台子上。”赵姐说道:“我拿起来,看了看,也不知道是您的,看着蛮新新鲜的,以为是子岚的,就放到他房间的床头柜上了。”
“那赶紧去他的房间找一找。”奚培源急忙说道。
赵妈出了书房,不大一会儿就又跑了回来:“没有,很早之前的事儿了,会不会被他拿走了?”赵妈有些惊慌。
奚培源这下子更加心焦了,当即拿起了手机。
“很重要的东西嘛?”奚太太关切的问道。
奚培源见她这么问,反倒觉得自己太过焦急了,不想小东西太过瞩目,于是故意平息了一下神态,说道:“也没有什么重要,就是突然想起来,好了,你们去忙吧!”
见奚太太和赵姐都下了楼,他才将电话拨了出去。
“喂,爸,有什么事吗?”电话里传来了子岚的声音。
“儿子,最近忙不忙?好几天没回家了吧。”
“公司最近很忙,太晚了回去怕打扰我妈她们休息。”电话那头说道。
“年轻人奔事业,忙也是好事儿,只是江湖险恶,小心些好!”
“我知道,爸,你有什么事吗?”子岚知道,父亲是不会轻易给他打电话的。
“赵姐说一个将一个水晶状的U盘错放到你家里了,你见到过没有?”
“水晶状的——U盘?”子岚反问道:“哦,想起来了,是不是像个钥匙扣,挺精巧的。”
“对!对!就是那个东西,你见了?”奚培源感到一阵兴奋,悬着的心突然又了着落。
“我还纳闷这个小玩意儿,不过挺别致,我就收起来了。怎么,有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就是存了一些我的工作资料,正好现在需要用一下。”他恨不得儿子快快将其拿回来。
“哦!不过。”他原本想说丢掉了,但又觉不妥,只能老实说道:“我把她送给我女朋友当钥匙扣了。”
“女朋友?那个女朋友?”奚培源惊讶道,简直有些愤怒。
“能有那个?”子岚回道“你们不是把她逼走了吗?现在我也找不到她。如果着急用,你们自己去找好了!”
奚培源恨的牙梗发痒,但又说不出什么,只能随便找了借口,结束了对话。此刻他悔恨与焦急相加,显得坐立不安:如果落入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手里,简直就是一课定时炸弹,U盘中的内容是见不得光的,随便爆出一条内容,都会产生一场行业地震。
他独自坐在书房中,默默的思量,仿佛时空的另一端,正有人细细玩味着里面的每一条内容,那些影像资料加文字图片,足足可以组成一幅现实版的无间道。如今这个信息化社会,多少人因为电脑、手机内容被窥探而害得声败名裂、一败涂地,他选择将这些东西存入U盘,不想还是一时疏忽将其落到了他人之手。
他拿起了电话,拨了出去。
“张彪,帮我去寻找一样东西。”他语气阴冷地说道。
“老板,什么东西?”电话那头的张彪问道。
“一个U盘,水晶状的钥匙扣,在子岚的女友哪里。”
“可是,她不是不知去向了吗?”
“挖地三尺也把她找出来。”奚培源恨恨说道,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要惊动任何人,你自己去我才放心。”
挂了电话,奚培源平复了一下内心,心中默默祈祷一切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