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哭

图片发自简书App


    苏克又一次被自己的哭声惊醒。

    醒的一瞬间,房间内的哭声似乎还未散去。 犹如捏着嗓子学女声的男人,不那么清脆,更多的是沙哑。

    眼睛里尚未流出的泪水,模糊了苏克的视线,扭曲了照进房间里的月光。

    枕巾已经湿了一大片,苏克坐起来,靠着床头,胸口剧烈的起伏犹如一名垂死的病人在做最后的挣扎,剧烈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更加清晰。

    月光照射在苏克的脸上,显得异常惨白和阴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哭的红肿,虽然他才刚刚二十五岁,但是现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二十岁。

    苏克握紧胸前带着的十字架,他忘记了十字架的来历,但是,握着它,让苏克莫名的安心。

    一个月前,他还是一个阳光男孩,一米八的个头加上清秀的面庞,浑身充满着青春的朝气,是女孩子们喜欢的类型。

    可是自从父母意外去世后,他就变了,巨大的打击改变了他的心理,也改变了他的外貌,乌黑的头发逐渐有白丝出现。曾经有些忧郁的眼睛变成了忧郁症的眼睛,常常看着一个地方长时间发呆,几个小时都浑然不觉。

      一个月来,他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是被自己的哭声惊醒的,一开始认为是悲伤过度,但是时间一长,恐惧感便油然而生。

    悲惨的事情让人难以忘记,经久不退——燃烧着的火焰,皮肤和肌肉焦灼的臭味直刺鼻孔,还有那逐渐消逝的熟悉的面庞……

    天亮了,苏克起身下床,又一夜没睡,开窗散去出租屋内的浊气,准备出门。

    他是一个美术学院的学生,利用业余时间给参加艺术类升学考试的高中生上素描课。 

    他画的太好了,别说临摹,就算只是看一眼模特,就可以用默写方式画的分毫不差。

    学生们今天不来,画室的画板摆放的很是整齐。

    苏克立好自己的木质画板,上面有各种涂鸦。他把一张空白的素描纸平铺上面,用美术图钉固定好,在座位侧后方架了一台小型DV。  把现场临摹录制下来,作为教程,发到网上,也是他的一部分收入来源。

    他从一摞照片里随意拿起了一张半身像,已经想不起这个学生的名字。

    那是一个男孩子,穿了一件红白相间的横条T恤,短发,带了一副眼镜,显得书生气十足,嘴角微微上扬,显得非常青春与阳光。

  “先定大致轮廓”

  “然后比对照片和素描相同的节点比例,并随笔勾勒。”

  “五官位置定型,确定阴影部分”

  “逐步加深调子,突出质感。”  随着细节的深入,苏克机械地讲着每一步的要领,是的,这种美术讲座不需要感情,况且也没那个心情。

  “上完调子,最后,比对照片和............”  苏克愣住了,他木然地看着面前的画板,浑身的血液渐渐凝结。

    一股寒意从他的后脑开始,沿着脖子、肩膀一直向下到腰部。深深地打了个冷战。

    他画出来的,根本就不是那位学生。

    而是,一个女孩。 

    苏克绝对确定没见过她。 

    画上的这个女孩十八九岁的年纪,头发卷曲如瀑布般划过脸颊披在肩上,眼睛里似乎有泪光在眼角闪烁。鼻子高挺,略微抽动。嘴唇厚重,嘴角微微向下,胸前带着一个十字架,但不是很清晰。

    整幅画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伤感”。

    苏克如泥塑般盯着这幅画,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

    6B铅笔掉在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随即弹开。

    苏克想起了什么,突然站起身,转到身后的DV那里。 

    竟然是关闭的。

    开机,打开回放。

    画面中,那位学生被苏克画的很是生动。

    就在苏克上完调子,准备在对比一下作品和照片之间的明暗关系的时候,身体突然不动了。

    过了一分钟左右,苏克站起身,转身走向摄像机这边,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DV被关闭了。  苏克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站起来过。

    再看时间,现在是上午10点52分,而DV关闭前的最后时间是9点四十五分。  这一个多小时,苏克失忆了,也可以说丢失了。

  很明显,这段时间是在画现在的这个陌生人,但是苏克完全不记得,他的时间里,上一秒还是画那个男同学,下一秒这幅画就出现了。

    寒冷的气息包围着苏克,另他全身发抖,犹如穿着单薄的人站在冰天雪地。

    墙上一个造型独特的钟表“滴答、滴答、滴答”地响着,似乎想竭用时间的流逝来驱赶空间的凝固。

    苏克把那张诡异的素描取下来,用力揉成一团。 

  想了想,然后又打开,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晚上,街上几乎没有了行人,两个醉鬼搭着肩晃晃悠悠的唱着“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昏黄的路灯照着不大的一块地面,与黑夜争抢着阵地。

  偶尔有汽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又渐渐开向远方。 

  夜晚是可怕的,黑暗就像一张空白的画板,等待着人们把心中最恐惧的东西画在上面,并产生无限的联想。

  苏克就这样看着外面发愣,回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幕幕。

  所有这些事刺激着苏克的神经,就像黑夜里的飞虫落进了蜘蛛网,挣脱不了,也看不清楚,只能徒劳的接受。

  夜更深了,冷风吹进来,苏克打了个寒颤。

  “算了,睡觉吧!”苏克自言自语道。

    就在他站起身准备把窗户关上时,透过玻璃的反射,他看见了自己的脸。

  苏克突然感觉,这张脸很陌生。  那表情,根本就不是他自己。

  那张脸在笑,嘴角微微上扬,似在嘲笑,也似鄙视。

  而苏克,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没在笑。

  他目瞪口呆地凝望着玻璃反射出来的自己。  而那个“他”依然那样微笑着看着苏克。 

  一个人在照镜子,但是里面的人却不是自己。  就这样对望着。

  突然,那个“他”对着苏克眨了一下眼睛。 吓得苏克本能的后退了一步,全身僵冷。 

  人,是不可能看见自己眨眼睛的。

  但是那个“他”并没有跟随苏克移动,依然那样看着苏克。

“你他妈是谁?你要干什么?”苏克大声的喊着,对着自己的倒影,是在愤怒,也是壮胆。

    没有人回答。只有秋风从窗口灌进来,吹在了这个已经如坠冰窟的人的身上。

  窗户被风吹的颤了颤,那张诡异的脸不见了,倒映的,还是苏克熟悉的,那张自己的脸。

  这一夜,苏克又没有睡觉。

  苏克感觉自己的神经就像被拉满的弓弦,随时都会断裂。

  他有个不详的预感,因为从父母去世后,自己身上发生超出常理的事情明显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他需要探知真相,不然早晚有一天会出事。

  但是,工作还是要继续,他决定上完这最后一堂课,就去找答案,虽然不知道答案在哪。

    苏克穿着整齐,粉色花格衬衫一点褶皱也没有,被束缚在腰带里面,淡蓝色的西裤笔直、挺拔,皮鞋一尘不染。整体看上去,严肃而又不死板,活泼而又不轻薄。

  他站在教室里,脸冲着门,准备迎接同学们的到来,这是他的习惯,虽然很多人印象里对美术老师都有一种邋遢的感觉,但是苏克完全不是这样,他认为注重仪表,不仅是对学生的尊重,更是对老师这个职业的尊重,更是对艺术的尊重。

  苏克尽量不让大脑去想别的事情,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今天的课程上。

  学生们陆续到来,都是熟悉的面孔 。

“苏老师好!”

“你好。” 

“你好苏老师!”

  “你好。”

    苏克挨个的跟同学打招呼,尽量让自己笑的更深一些,更随和一些。

    “苏老师,您的头发好有个性啊!也越来越帅拉!”一位扎着马尾、带着眼镜的女学生说道。

  “哈哈,我这是未老先衰,跟你们操心操的,你们可要努力啊!别让我白操心啦!”苏克笑着,跟同学们开着玩笑。

    学生到齐了,都开心的去拿自己的画板。

  “同学们,你们已经临近考试,今天是最后一堂课,这段时间你们在家练习,可以把作品发到我的QQ上,我在网上给你们点评,祝福你们的话挺长,一会下课时候我再说,现在我怕把自己说哭了,那就没办法上课了,哈哈。”

    同学们笑成一团,在掌声结束后,苏克又说道:“好了同学们,咱们言归正传,书接前文,来讲一讲作品成图的最后一项——成图后的修改。”

    苏克说完便坐到自己的画板前,开始讲解,同学们围过来站在他的身后。

  “作品成图后,大面积修改已经不能,所以,需要……”  说着说着,苏克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太安静了,一点声音也没有,就算同学们不说话,但是呼吸声、衣服摩擦声、走动声也应该有的,但是现在,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一股寒意涌上来,他慢慢的回过头。

  一个人也没有。

    就在他讲课的时候,同学们全都离开了,甚至没跟他打声招呼。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苏克自言自语道。

  他看着空荡荡的画室……   

“同……同学们?”苏克颤抖着声音试探这问了一声。

  回答他的只有安静,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苏克站起身,颤抖着双腿准备去门口看看的时候。

  突然,画室的门开了,同学们蜂拥而入。

  “苏老师,给你个惊喜,我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礼物送给你。”刚才那个扎马尾辫的女同学开心地说道。

  苏克的表情都凝固了,想笑还真笑不出来。  “吓坏了吧,苏老师?”一位男同学用手在苏克眼前晃了晃。

  苏克回过神来,笑道:“你们呐!什么时候出去的?还以为你们不辞而别了呢!”  “我们来的时候把东西都放门口啦,就想吓吓你,你讲课那么认真,哈哈。”一个戴眼镜的男孩说道。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苏克有些感动。

  “您先看,苏老师,我们先练习。”同学们说着把东西放在苏克画板的周围,各自回到座位。

  苏克看看这些学生,再看看那些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礼品包装,心里说不出的幸福。

  他拿起一件礼物,拆开,是一支钢笔,几条金线缠绕着的漆黑的笔管,纯金的笔尖,儒雅中显露着尊贵。

  又打开第二件,那是一本他几次想买却又有点舍不得买的画集——《抽象主义的完美诠释:毕加索》…… 

  最后,他看到一个画筒,里面应该是一幅画,他笑着打开…… 

  是那张画!是那张被他撕掉的画,是那张诡异的画。  画中的女孩悲伤的看着他,胸前的十字架有些模糊…… 

  苏克愣住了,  过了半天,苏克方才缓过神来,他要问问清楚。

  “我说,这是谁……”

  可是当他抬头的时候,

  却发现——教室内一个人都没有……

    ……

  苏克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他努力的想用科学来解释这一切,但都是徒劳。

  夜深了,他坐在电脑前,明亮的显示器把他的面庞照射的惨白。

  这段日子,苏克尽量用各种办法不让自己睡觉,上网是他主要的活动。他把自己的遭遇发到贴吧,想看看别人怎么说,几天下来,各种说法层出不穷,什么找风水先生,什么去寺庙烧香,等等等等。

  今天,他收到一封私信,是一个女性头像的人发的,说自己是心理医生,也许可以解决他遇到的问题。

  ……  苏克来到一栋写字楼前,这栋楼有四十层高,整栋楼都是租用的公司、办公室。进进出出的人们步履急促、神色庄重,就算是两三个人同行也是交谈严肃,面无表情,一看就是在讨论业务。深刻诠释了当代年轻白领的快节奏生活。

  心理心理咨询室在十八楼,在这座城市,所有高层建筑的十八层都是写的‘17A层’。

  出了电梯,一个很大的圆形“17A层”标志在对面墙上的正中心,两侧有各自方向对应公司名称的指示箭头。

  苏克来到“康源心理咨询”门前,门关着,而且并不像其他公司那样把门修葺的很精美、阔气,只是一扇非常普通的防盗门,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咚咚咚”苏克敲了三下门。

“请问有人吗?”半天也没有人回应。

“咚咚咚”苏克再次敲响了房门,比上一次稍稍用了点力。

  房门开了,一个女人出现在面前。这个女人二十六七岁左右年纪,穿了一件套裙,身材高挑,毫无瑕疵的脸上戴了一副全框的眼镜,眼镜很厚,甚至已经看不清下面的眼睛,长长的披肩发没有一丝凌乱与分叉,典型的职业女性装扮。

“请问你是王医生么?”

“你是苏克吧,我是王洁,请进。”女人露出微笑,若隐若现的酒窝让笑容更加甜美。

  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媚”,但是在‘妩媚’的背后,有一种‘冷艳’,跟她说话绝对让人感觉亲切,但对于有非分之想的人绝对拒之门外。

  进 进了房门,跟在女人的身后,地毯掩盖了高跟鞋的声音,纤细的曲线确实也让苏克大咽口水。

  暖色调的房间不是很大,只是一间套房。外面是客厅,有沙发茶几之类的,偌大的落地窗使阳光毫无遮拦的洒了进来,整体看并不像一间工作的房间,更像是住宅。

  套间的房门半掩着,看不见里面,只是感觉跟客厅比起来很黑。

  女人指了指沙发,微笑着说道:“请坐,苏先生。”

  苏克和女人面对面的坐下。

“我在网上看见你发的帖子,也许我可以帮你,但我需要你再跟我说一遍,每一个你能想起的细节都要告诉我。”女人把刚烧好的开水倒入一把紫砂壶里说道。

  “好!”

  ……

  普洱的香气弥漫着房间,让这个“恐怖故事”多了些许平和。 

  女人一直都没有插嘴,从她的表情中看不出惊讶与出乎意料,似乎在听一个很平常的故事一样。

  ……

“我遇到的就是这些,王医生,请您帮帮我。”苏克说的很诚恳,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帮”到底是怎么帮。

“能跟我说说你么?你的童年,或者说你的过去?”女人并没有急着对苏克的故事做出评论。 

“关于什么呢?”

  “没关系,什么都行。”女人微笑的看着苏克。

    苏克没有说话,把一只非常小巧的空茶碗放在茶海上,等着对方蓄水。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王洁很有耐心。

“很多事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从我父母与去世后,我感觉我的记忆就像被人一点点抹去一样,越是遥远的事情就越想不起来。”

  王洁笑了一下,道:“这样吧,我们做个催眠,也许可以帮到你。”

  “什么催眠?”苏克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催眠,不过他一直不太相信。

  “简单的说,人类大脑有防御功能,会让很多不好的事情隐藏起来,催眠可以进入人的潜意识,把不好的事情从内心深处挖掘出来,从而做出心理分析。”王洁喝了口茶,看了看苏克,继续说道:“只有一个问题,你愿意相信我吗?愿意把你内心深处的东西让我知道吗?”  王洁的干练让苏克第一次感觉到职业女性的美,不娇柔、不做作,虽然有距离感,但是更让人感到可以信赖。

    苏克没回答王洁的问题,而是问道:“王医生,你相信有鬼么?”

  王洁笑了,似乎知道苏克会这么问,说道:“世界上有没有鬼我不敢说,但是有太多的事情是人类所不能企及的,比如百慕大三角、玛雅预言、外星文明等等,这些都是我们所不能解释的。” 

  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不能解释就不能说它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所以这些事,又有谁说得准呢?我只是个心理医生。”

    这是个谁都没法回答的人,只有见过这些东西的人才有资格讨论。

  他们走进套间,昏暗的灯光照着这个没有窗户的房间,跟刚才的客厅比这里就是一个暗房。  苏克躺在一张宽大的躺椅上,天鹅绒的靠垫非常柔软,使整个人犹如躺在怀抱中一样。

  “苏克,我们现在开始,你一定要照我的话去做。”王洁端正地坐在苏克旁边,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等一下,我看电视上催眠不都要拿一块怀表什么的在我眼前晃吗?”苏克问道。

  “呵呵,那不是电视嘛,只是提高观赏性罢了,如果真按标准的心理催眠,观众不都睡着了?”

  苏克笑了,心里想说睡着了好,睡着了就不能换台,收视率就提高了嘛。可惜没说出来,只是略微点了头。

  “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你身上每一处的器官,首先要让他们逐步停止工作,现在都是紧绷的,要慢慢放松。”

  苏克努力感受着,真的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器官,从头到脚确实都是硬的、是紧绷着的。

“现在,从头部开始,让头部脱离颈椎的支撑,完全放松下来。”

  苏克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头正慢慢变重,陷入到柔软的靠垫之中,特别的舒适。

  “放松你的颈椎和整条脊柱,它们现在不需要支撑任何东西,可以没有压力的休息了。”

  苏克整个后背的紧绷感消失了,腰部逐渐下沉,传来一阵阵酥麻的感觉。

  “放松你的肩膀,现在不需要它来支撑手臂。”王洁的声音很轻,就像在耳边诉说着什么秘密一样。

  “接着放松整条手臂,每一个关节、每根手指、每一块肌肉都不需要在工作了。”

“再放松你的腿,从大腿开始,逐步失去对它的支配,再到小腿,你现在不需要任何力量,最后是脚趾,你不需要他们再控制你的平衡。”

  “现在,你处于一个无骨的状态,你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放松了下来。”

  苏克现在不仅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甚至都感受不到自己是不是活着,他已经进入半睡眠状态。

  “你在海边漫步,蓝色的天空一望无尽,几朵云彩挂在天边,像棉花糖一样,几只海鸟在远处的海面上嬉戏,偶尔发出几声响亮的鸣叫。湿润的海风进入你的鼻腔,充斥着你的肺,身体里的浊气通过你的每一次呼吸被排出体外,温暖的沙滩使你全身放松。”  王洁柔声地为苏克编织着美好的场景,而苏克也确实在半睡半醒中感受到了,自己真的就置身于这样一个碧海蓝天的海边。

    “你就这样走着、走着,看到一个山洞,你走了进去,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你越走越深,回头已经看不见出口,周围安静极了,只有你的呼吸声和轻柔的走路声。”

  “在你的前面,出现一个亮点,你向着它走过去,这个亮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那是出口,通往过去的出口,阳光从这个出口洒进来,你穿过山洞,来到了你的童年,在这里,你是安全的,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母亲,我的母亲,她领着我,走在街上。”苏克彻底进入到了王洁构造的世界,但是声音却是捏着嗓子发出的,有些瘆人。  “好的,现在要去哪里?”

  “她给我买了个冰棍,样子像个飞机,很甜。”苏克笑了,像个孩子。  “很好,我们不着急,牵着你母亲的手。”

  “一辆车开了过来,司机在跟旁边的人说话,没看见我们,母亲把我推开了……啊!不要!不要!啊……”苏克大喊着,身体剧烈的挣扎。

    王洁一只手握住苏克,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肩,柔声说道:“没事的,没事的,都过去了。”

  苏克心脏剧烈的跳动,胸部快速的起伏着,面部扭曲,喉咙里因为剧烈的叫喊变得沙哑,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过了一会,苏克逐渐恢复了平静,依旧安详的躺在那里,只是不停的哭泣,眼泪跟断了线一样。

    王洁继续说道:“你母亲早就去世了?那一个月前出事故的是谁?”

    苏克没有说话,眼睛在眼皮下面快速的转动着,咬着牙,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胸口的起伏也变得越来越大。

    苏克比刚才的反应更加强烈,平躺着的身体剧烈的抖动,手臂挥舞着,像抽了羊角风,但是依旧没有说话。

  “没关系,没关系,这都是假的,都是幻觉,你要克制,要克制,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王洁也有些着急了,她做过太多这样的催眠,如此强烈反应的还真是少见。  苏克的反应越来越强烈,不仅是躺椅,连地板也跟着颤动起来。

  这时,苏克猛地睁开了双眼,转过头,盯着王洁。  那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犹如燃烧的火焰,但是在火焰里,却让人感受到彻骨的寒冷与阴森。

  “啊!”王洁吓了一跳,催眠的人没有她的暗示是不会醒的,苏克却自己睁开了眼睛,王洁的身子不自觉的向后靠去。

    突然,苏克一把掐住了王洁的脖子,王洁脖子上的皮肤被手指按压的深陷下去。

  王洁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紫。她用力的想掰开掐在脖子上的手,但都是徒劳。窒息让她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只是“啊……啊……”发出沙哑的嘶鸣声。

  她开始逐渐失去意识,挣扎着用最后的力气拿起了早就放在身边的闹钟……

  刺耳的铃声充斥着房间,苏克渐渐平静下来,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苏克慢慢的睁开了双眼,火焰已经散去,那是正常的眼睛。  他看着满脸通红,大口大口喘气的王洁,有些疑惑,坐了起来。 

“王医生,你怎么了?”苏克问道。

  “没,没什么,你的催眠结束了。”王洁按压着自己的胸口,无力地说道。

  “那,您看我是怎么回事,是心理疾病吗?”

  “没事,你没事,只是有些妄想症,可能跟最近家里发生的变故有关,过段时间就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先走吧。”王洁不想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哦,那我什么时候再来?”

  “暂时先不用,我给你点镇定的药,你先吃段时间再说。”王洁说着便站起身,走到一个储物柜旁边,拿出了几盒药,递给苏克。  苏克看到了王洁颤抖的手,但是没有问为什么。

  “好的,谢谢你,请问费用……”

  “不用了,以后再说吧。”

  “好的,再见。”苏克看出王洁的意思,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拿了药走了出去。他知道,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王洁的表现让他更加疑惑了。  苏克刚要出门,王洁又叫住了他。  苏克转身看着王洁。

  “你母亲到底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一个月前,怎么了?”

  “没什么,再见。”  看着苏克的背影,王洁关上了门,走回客厅,瘫坐在沙发上。

  过了一会,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了手机。  “老师,有件事跟您说一下……”

    几天过去,苏克一粒镇定药也没吃,从王洁拿药的神色中,就知道这药一点用也没有,只是敷衍罢了。

  他心里烦躁的很,每次给王洁打电话,她都是说有事,然后草草挂了电话。

    这就像是一个人明知道自己得了绝症,但是医生就是不告诉你什么病,也不给你治疗,只给你吃点维生素C一样。

  他决定主动去找王洁。  再一次来到那栋写字楼17A层,苏克并不感觉比上次熟悉。

  敲了很长时间门,也没人出来,敲门的力度便渐渐大了起来,从“当当当”变成了“空空空”。

  终于,从隔壁一家摄影工作室出来一位长发的男人,扎了个小辫,看着苏克不很友善。

  “我说你敲半天门没人开就代表没人呗,咋还没完没了呢?” 

“不好意思,请问这家的王医生最近来过吗?”

“没看到没看到,告诉你啊,别敲了,改天再来吧。”苏克心里嘀咕,但也不好说什么。

    往电梯间走,路过那家摄影工作室的时候,苏克随意看了看作为广告贴在外面的海报。

  “啊……”苏克不自觉的叫了一声。那上面就是他画中的女孩…… 

    那个他撕毁了两次的作品。  但是这次,是照片,比画更加清晰。

  他没敢仔细看,而是快速转头看向那个‘小辫子’,颤抖着说道:“你…你怎么…有…有她的照片?”

    那个扎小辫的男人也被苏克吓了一跳,没好气的说道:“干啥呀你,一惊一乍的,照片怎么了?我的顾客,还能是谁?”

  “不是…我是…是问你…这个女孩你…你认识吗?”苏克的舌头现在跟打结了一样。 

“女孩?什么女孩?你瞎啦?你好好看看。”‘小辫子’要被苏克给气晕了。

  苏克再次看那副照片……

    照片上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摆着孩子才会摆出的造型,咧着嘴冲着镜头做着鬼脸。  苏克揉了揉眼睛,“对…对不起,我看错了。”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往电梯间跑,顾不上后面‘小辫子’阴阳怪气。

    苏克回到家中,坐立不安,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崩溃了,现在看什么地方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哪怕世界上真有鬼,苏克也能坦然面对,对事物的恐惧都源于未知。

  如果两军对垒,人类和鬼怪各占一边,那么,就算鬼怪比人类强大十倍,也不是那么可怕的。    不知不觉中,苏克睡着了……

  夜,静极了,就算有车经过,也无法打破寂静,它似乎像海绵一样吸收所有的杂音,只为那蓄谋已久的恐怖。

    呜呜呜……呜呜呜…… 

  凄惨的哭声在苏克的房间响起,那声音不紧不慢,凄凄惨惨,似乎有很大的冤屈在倾诉。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哭声里又掺杂着哽咽。

  一个捏着嗓子的声音响起:“妈妈,妈妈,你别走,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呐?我怎么办呐?”

  “额啊……”

  苏克突然醒了过来,他一身的冷汗,心脏跳的就像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一样,窒息的感觉堵得他上不来气。

  他刚才竟然——看到了自己。

  他站在床边,看见了自己躺在床上,不住的哭泣,说话的声音就像一个小女孩。

  那,根本就不是他的声音。

  随着苏克醒过来,声音也停止了,但是枕巾上已经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苏克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冷汗从他的额角淌下,顺着鼻尖掉落。他害怕极了,甚至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就那么躺着。  夜,依然是那么安静,月亮就像一个巨大的眼睛,冷冷的看着苏克。

    苏克要崩溃了,那梦境太真实了,根本就不像一个梦。

  他颤抖着把身体蜷缩进被里,在床上不住的颤抖,牙齿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不知过了多久,天亮了,逐渐扫走了夜的寂静,这座城市开始了新的一天。

  苏克第一次感觉城市的喧嚣是这么好听,他从被里探出头,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就在他准备今天再去找王洁的时候,王洁却打来了电话。 

“苏克,你来一下,我的老师会帮助你的。” 

“好的,马上到。”苏克甚至没有问具体见面时间,就马上答应。

    还是那个“17A层”,苏克来到门前,敲门声刚落房门就打开了,似乎王洁一直就等在门后一样。

  “你好,王医生,你这段时间怎么没在呀?”

“这段时间有事出门了,刚和我的老师回来,他在里面,请进。”依旧的冷艳而亲切。

    进到房间里,一位老者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身材有些发福,但腰板挺拔,穿了一件竖条纹西装,粉色的衬衫显得很有活力,面色红润、友善,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一看就是一位饱学之士。

  老者满脸笑意的来到苏克面前,主动伸出手。

“你好,苏克,我姓李。”

  “你好,李教授。”苏克礼貌地说道。

    三个人入坐,王洁这次泡上了铁观音,发出另一种清新的香气。 

“苏克,你的事王洁都告诉我了,没关系,你不用害怕,我能帮助你。”老者首先说道。 

  “我这是?”

  “轻度的人格分裂。”

  “我听说过,那不是精神病的一种吗?”苏克没有惊讶,这个结果对他来说算是好的。

  “学术的话我就不说了,你可以自己去网上查,我只说一点,你不想去精神病院,就需要我的治疗,或者等待病情发展,危及生命。”老者说完便笑呵呵地看着苏克。

  “危及生命?不是精神类疾病吗?这个病致命?不会吧!”苏克有些不敢相信。

  “哈哈,小伙子,如果不治疗,总有一天你会自己杀了自己的。” 

  “我……自杀?” 

“严格来说,不是自杀,是你身体里的‘他’,杀了你。”  苏克惊愕之余也感觉李教授不是危言耸听,从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来看,不是没有可能,他也听说过人格分裂这种病,但是一直以为那只是外国脑洞大开的编剧写的剧本而已。

  “好”。苏克道  “明天我们开始治疗,你在家等着我们。”老者很满意。

  “为什么是我家?”苏克疑惑道。

  “人格分裂的治疗最好是在患者最熟悉的地方。”

    …… 

  晚上,苏克洗漱完刚躺下,想象这明天的心理治疗,有些好奇,是福不是祸,苏克想。

  突然,他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走的时候竟然忘记告诉李教授家里地址了。

“唉,真是健忘症。”苏克自言自语道,看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不适合再打电话。  明天起来再说吧!

    这一夜,苏克睡的很好,甚至连梦都没做一个。 

  敲门声响起。 

  苏克赶紧披上衣服去开门,门外站着李教授和王杰,后面大大小小放了好几个箱子,不知道这俩人是怎么拿过来的。  李教授站在最前面,笑道:“没起床呢吧?打扰了,打扰了,我们来早喽!” 

  苏克怎么都感觉客套的很假,明显就是嘲讽,他看了下表——上午八点半。

  “不好意思,李教授,我昨天真是难得的睡个好觉。”苏克很尴尬的挤出点笑容。

  “年轻人嘛,正常,我年轻那会,一觉能睡两天,有一次我醒来,发现天还是黑的,以为醒的早,还没亮天呢,结果一看表才发现,是睡到了第二天天黑,哈哈哈。”李教授玩笑道。

  苏克看着笑呵呵的王洁,说道:“王医生,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王洁抿着嘴,两个酒窝更明显了,苏克还第一次看他笑的这么开心,不是之前那种礼节性的微笑。

  “好了,我现在要对你进行催眠,找一个最舒服的地方躺好躺好。”李教授说道。  苏克边走向自己的床,边问道:“催眠需要这么多设备?”

  “是啊,上次没有准备,我有点措手不及。”王洁插道。  李教授微笑着说道“放心吧,苏克,有我在。”。

  苏克躺在床上,身上带满了各种仪器,测试心电的、血压的;头上戴着测试脑电波的,前面架上热成像仪,并开始录像,等这一切就绪,李教授开始了催眠疏导。

    …… 

  恍惚间,苏克回到了童年,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明媚的阳光温暖的照耀着大地,街上行人不是很多,在这个慵懒的夏日午后,苏克一只手拿着一根飞机形状的冰棍,另一只手被母亲领着,他们正准备去不远处的菜市场买菜,今天是苏克五岁的生日。

  “可以买个小蛋糕么?妈妈。”苏克抬头看着母亲,问道。

“可以呀!今天是小寿星的生日,不过不能买太大的呦,你吃不了该浪费了。”母亲温柔地说道。

    苏克高兴极了,挣脱开母亲的手,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去,他想快点到蛋糕店。

    这时,从侧面窜出一辆轿车,司机正在和副驾驶的人高兴的交谈,并没有注意前面的正在奔跑的苏克。

    但苏克却看见了,他看见车快速的行驶过来,呆住了。

    眼看汽车就要撞到苏克,这时,一只大手从后面猛力的一推,弱小的苏克就被推出好几米,摔倒在地。

  “嘭!”的一声,苏克的母亲被汽车撞飞十几米,重重的落在地上。

    等苏克缓过神来,母亲已经躺在了血泊之中。

“哇!妈妈!妈妈!”苏克虽然年纪还小,不过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顾一切的冲过去扑在母亲的身上,嚎啕大哭。

    时间似乎在逐渐抚平这个破碎家庭的伤痛,一年以后,父亲带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回到家,告诉苏克,以后这就是你妈妈。  在一开始,那女人似乎很友好,不时给苏克买各种零食,还带他到游乐场玩,但苏克从不给他好脸色,而且从来不叫他妈妈,那个女人似乎也并不在意。

  可是好景不长,那女人的耐心似乎一点点的被这个六岁的男孩消磨干净,在一次苏克不小心弄断了女人的口红后,那女人彻底爆发了。她一巴掌把苏克打倒再地,然后猛踢。

  除了哭,幼小的苏克毫无反抗能力,只能任凭那双高跟鞋踢向自己的腹部和背部。晚上,遍体鳞伤的苏克找到醉醺醺的父亲,却被一把推开。

“你妈打你打的对!让你不听话!”冷漠,比殴打还要伤害这颗幼小的心灵。

  从此以后,挨打成为了家常便饭,那个快乐纯真的男孩不见了,苏克没事就缩在墙角,握着一个十字架,那是母亲唯一的遗物。但挨但挨打并没有停止,女人似乎对拳脚逐渐失去了兴趣,有时把苏克的头按在水里,有时用牙签扎苏克的手。

  …… 

  一天夜里,苏克再一次挨打了,但这次他的哭声很反常,捏着嗓子,像是女孩的哭泣声,男孩和女孩的声线在这个年纪时候差不多,这样捏着嗓子,就更像女孩了,这让女人很是诧异,以为是苏克装出来的。

  “你这是打皮了!”又扇了两个耳光后,也失去了兴趣,去睡觉了。

  从此,每次苏克挨打的时候都好像是一个小女孩,第二天问他,他甚至说不出来昨天挨了打,他失忆了。

  但是在夜里,那个女孩的声音却在被子里痛哭,而苏克却毫不知情。

  在苏克眼里,这个女人对自己是很好的,因为他从不记得她打过自己,没多久,就管女人叫了“妈妈”。

  时间飞逝,从苏克上了大学开始,便离开了家,而那个苏克身体里的女孩也就再也没有出现。

    大学马上就要毕业了,苏克对自己的前途还很是看好的,学校也有让他留下任教的意思。

  但就在这时,他得到了母亲怀孕的消息,这么多年,他们终于要有自己的孩子了,父亲叫他回家庆祝。

    他准备好礼物,往家走,但就在他走到家楼下的时候,他失忆了,这段记忆被完全抹去,当他醒过来时,只看见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和父母焦黑的身体 …… 

  苏克醒了,依然是黑夜,风吹的窗帘轻微飘动,月亮忽隐忽现。

    他感觉浑身冰冷,被子是湿的,而且有些发黏,全身的力量如同被抽走了,一动也不能动。  耳边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苏克,信我写好了,会有人看到的,我们该走了,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恩!”苏克声音沙哑,用手握紧那个十字架,极大的倦意再次袭来……

  第二天,警察破门而入,发现了苏克死在了床上,割腕自杀。

    没过几天,本地报纸头版头条刊登一则新闻:本市一男子因从小受到继母虐待,继而纵火将其父亲和继母烧死,因调查方向有误而一直没有侦破此案。

  但随着男子的畏罪自杀,警方从遗书中知道了来龙去脉,案情也终于水落石出。

  此案引发了社会舆论的广泛关注,人们纷纷对重组家庭表面上的健康和谐提出质疑,强烈谴责家庭暴力行为,并呼吁全社会关心、关爱重组家庭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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