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微博有一条让Sir哭笑不得。
大龄未婚女青年,居然为躲避催婚,要求春节值班。
居然领导还不批……
全家催婚这事是有多可怕?
面对孩子们“故意型失陪”的选择,借用一部日剧名最贴切:
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承认吧,自从长大离家,你就再也难找与父母当初那么亲昵的时光。
而当你也有了孩子,孩子与你的亲密时光也不过就是6岁前……
家庭是不断分裂的,这是常理。
孩子与父母之间,随着时间,也会慢慢分裂成不同的平行空间。
长大后,或过着与父母重蹈覆辙的日子,或过着与他们截然不同也无法彼此理解的生活。
这种会让情感停滞不前的尴尬,谁懂化解?
很多人每年回家,与家人的问话就剩下“天气好不好”“工作还行吗”……
这无奈,总让人想起是枝裕和。
在是枝的电影里往往,“家庭”有多少留白,就有多少遗憾。
《步履不停》里的家庭看似和睦,但家里却缺失了一个重要的角色。
儿子。
家庭里的次子,横山良多(阿部宽 饰),在哥哥忌日这一天,带着妻子孩子回了一趟老家。
开始,大家都以为这将是一次愉悦的夏日旅行。
但刚上电车没多久,老公良多就抽出手机看晚班车的车次……
逼不得已回家,迫不及待离开。
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爸妈和自己都没缓过来。
大哥去世后,父母的内心还停留在丧子的巨大失望中。
虽然还剩一个儿子,可次子良多在家庭里的地位还是差那么一点。
他没有死去的大哥听话,也没有他优秀。
大哥一走,甚至比生前更多地得到了父母的关爱和思念。
良多,这个活着的儿子,仿佛可有可无。
一方面,他事业不行,还一意孤行,不算什么合格的丈夫;
另一方面,他心里还残存着一些少年的叛逆,总不愿继承家业。
他想活出存在感,在妻子面前,更在父母面前。
可这么纠结的心理,如何做到两头讨好?
生活的细节真是魔鬼啊——
一家人开心地做小零食,良多在旁边看着。
小侄子用糯米粉,捏了一个大便秀给外婆看。
良多插嘴说,我小时候也捏过呀……
……可全家人没一个搭腔。
友善没人理,那发怒呢?
良多跟父亲因为一件事争论起来,打翻了面前的麦茶。
都知道他不容易,但你让家人轻易地表达理解也很尴尬啊。
看他不快,大家纷纷撤走,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面对尴尬的空气。
我是个不合时宜的人吗?我是吗?
相信很多和良多境况相同的人,都如此问过自己。
可越这么觉得做人无趣,在他人面前便更容易显得无趣。
越觉得自己尴尬,那么问出的每一句话,更是尴尬。
良多搜寻记忆,找寻着老父的频道,两人却总是寥寥几句就沉默不语
家庭是这种东西:
越疏离,话越少。最早是童言无忌,青年时是直言不讳,再往后,慢慢都会变成小心翼翼地迂回试探。
试探着试探着,终于在彼此的人生中慢慢失陪。
是枝裕和的另一部《如父如子》里,失陪的是父亲。
他也叫良多(福山雅治 饰),一名社会精英,高等学府的毕业生,大企业的建筑师。
在这位“良多”身上,我们能看到许多中产父亲的影子。
社会上各方面都得体努力,偏偏对家人不太上心。
平日回家已经很晚,周末也自愿加班。
嘴上总说着:
“星期天要能陪陪他就好了,等这个项目结束吧,应该能抽点时间吧。”
可妻子早就对他的承诺嗤之以鼻。
这六年来你一直都在说着同样的话呢
儿子庆多,六岁了,一家三口还没有一次出门露营。
为了升学,小小的庆多不得不在面试官面前撒谎。
- 你没和爸爸一起去野营过吧
为什么要那样说呢?
- 补习班的老师让说的
失陪,甚至成了一种父子间的默契。
父亲良多真的忙到一个下午也没有吗?不见得。
儿子庆多真的相信父亲忙到陪不了自己吗?应该也不见得。
倒不如说,父亲故意和儿子保持着距离,儿子也同时默契地感知了这一点,习之为常——
爸爸好像连洗澡,都不想和我一起呢。
在亚洲人的观念里,父与子是不易亲近的。
我在上,你在下。你做好了我只是看,你做坏了我便骂。
有人会讽刺说,是丧偶式老公和诈尸式管教。
讽刺归讽刺,可这劣习源远流长,甚至形成了某种宿命的传递。
每一个在年少时冲动地反抗过父权的男孩,在长大后,往往也默契地继承过父权的接力棒。
我很忙,所以。
我得养家,所以。
你有妈妈,所以。
还有只有我才能做的工作等着我呢
父亲这个职责的作用,就像一台无影灯,只是存在就可以了——既然前面有一位父亲的影子也这样,那么,就继续这样吧。
父亲也是无人能取代的工作吧
可我们可以仅仅批评良多吗?
“父亲这个工作无人取代”,这话真能说服所有的缺席爸爸吗?
“无人取代”不见得是个好词。
因为无人取代,也就无从比较和竞争,当然就成了一份最被轻视的“工作”。
现代人的工作都是求回报的,物质回报,名誉回报,成就感回报……你还不能让他等,得快速回报,急功近利。
相比较,父亲这份“工作”的成就感回报太久。
母亲这份“工作”,又何尝不是?
好父母,每个家庭都需要,可每个公司都不想要。
《无人知晓》里,失陪的是一位母亲。
母亲(江原由希子 饰)把四个孩子扔在家里不管了。
白天,妈妈早早地出门去百货商店工作,留下长子明(柳乐优弥 饰)带着三个见不得光的弟弟妹妹,藏在家里。
你可能说,妈妈忙就体谅一下嘛,家里玩不也是一种悠闲的活法吗?
不,在家里待着可是有纪律的——
为了避人耳目,不能大声吵闹,也不能出门,连阳台都不准出。
他们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晚上回到家的妈妈惠子,就是他们全部的世界。
盼望妈妈回家的孩子,慢慢都练成了千里眼顺风耳。
隔着几百米,就能分辨出妈妈归家的身影。
孩子们把手放在门把上,听着逐渐清晰的脚步,在钥匙插进锁孔前的一瞬间把门打开,只为给妈妈一个惊喜。
早上睡醒了,他们也不想惊动妈妈,只是目不转睛盯着看……
抓紧看呀,因为妈妈一醒,就会离开了。
其实惠子早就醒了,她虽然闭着眼,眼角却有泪。
“故意型失陪”是贬义词,却也是个无奈的贬义词。
太多成年人的不得已,是真不得已。
有些工作不能不做,有些应酬不能不去,有些加班不得不加……
失陪孩子的失落,也是真失落。
他们变得听话,却并不是真正的懂事,他们哪里看得清那许许多多生活中的不可抗力。
重提电影里一个动人的小细节:
在妈妈惠子离家的一段时间,孩子们想妈妈了,会寻找和妈妈有关的物件。
大女儿习惯去闻妈妈的指甲油。
等到妈妈真回来了,她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的妈妈是真的,居然又去闻指甲油。
有时,父母的失陪是为了能更长久地呵护孩子。
但在孩子的印象里,爱的面目逐渐模糊,所以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确认这份幸福。
在是枝裕和的电影里,家庭成员们总会获得一段特殊的“留白”时光,让他们不经意地,找到和彼此和解的方式。
在《回我的家》里,父亲良多(又是一位“良多”,阿部宽 饰)理解不了女儿古灵精怪的想法,而女儿也百般抗拒着成年人对她的世界的指手画脚。
终于有一天,两人结伴回老家。
老家节奏慢,交际圈陌生,两人不得不天天待在一起。
待着待着,有一层隔膜就融化了。
之前与父亲相处方式格外生硬的女儿,居然会在买了驱蚊贴后,尾随着父亲,偷偷给他贴在后背上。
良多也会突然回过神,开始四处张望,寻找女儿的身影。
与自己父亲相处也不愉快的良多也变了。
给父亲按摩时,他偶然发现父亲腿上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疤,会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思忖着。
其实,治愈相处问题的药方,只能是相处本身。
所有是枝裕和的电影,其实一直有一个母题:
不是血缘,而是陪伴。
《小偷家族》里的家庭,就是由一群毫无血缘的人组成。
这组来自底层的奇葩家庭,每个人都曾有缺失“家人”的经历。
被捡到的哥哥妹妹,缺少了应该陪伴自己的妈妈;年迈的婆婆,失去了老伴;而作为“妈妈”角色的柴田信代,因为丈夫“责任”的缺失,也一步步迈入了人间的罗生门……
但,就在这个百样缺失的家庭里,有一种东西特别珍贵,叫:
不留白的陪伴。
有了它,什么血缘关系、结婚证书、亲子鉴定……世上所有的官方“亲情证明”都无足轻重。
举一个例子——
这个千疮百孔的烂家庭,策划了一次海边旅行。
吃的,是穷兮兮的自带玉米和炸鸡块。
游泳衣,是超市偷的。
可他们有感到任何的窘迫吗?
没有,只有跨越心灵的自由沟通。
毫无血缘的“父亲”,在海里跟“儿子”私密地聊起了男人间的性教育。
“小姨”带着捡来的“外甥女”,在海边放肆地玩水。
“外婆”看着五个毫无血缘的亲人,说出了无比真挚的“谢谢你们”。
很多家人都不知道一个道理:
血浓于水,而时间浓于血。
曹操说,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如果这句形容人生苦短的诗也可以形容亲情,那么前面多次出现的“良多”,说不定就是某种巧合的暗示。
让“良好的陪伴时刻”多一些吧。
生而为人,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而我们最忽略学习的,也是亲情的时间管理。
于是,父母忙而子女孤。
于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三年之后,父亲去世了
我一直没和他去看足球赛
总是和父亲争吵不许的母亲
追随父亲之后走了
我没有实现她坐车的梦想
《步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