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找我借钱。一直以来,不论在哪个圈子,我都是默默无闻,素面朝天,发型不变,衣服皱皱巴巴,只有羡慕别人大把花钱的份儿。没有多大的消费欲望,不管工资再少,月末总有节余,他们说我生活太俭省了,不知私下里会多少回骂我抠门儿呢。
可我也借钱给她了,并且是二话不说直接打过去五万。
她是我妹妹,我忘不了生活孤苦无依时她给我的支持,给我带来的温暖。
好多年前,每年腊月二十六,她总会回趟娘家,大包小包的,从米到油,到爸爸妈妈的内衣外套,大家盼望着她乐呵呵地一路风尘从车上拽下各色年货。
“姐,快些点儿,咱们上街给妞子买衣裳去。”还没坐下歇一口气,她急急地说。“不用了,我已经给妞子买了。”“你买是你买,我买是我买,小孩子家的,过年得要两身儿,能替换着穿。”“妞子,给小姨上街买衣裳,好不好?”孩子拍着小手,一蹦三尺高,如小鸟般欢呼,牵着她手就往门外走。我一手抹开眼中快要淌下的热泪,慌张张去追赶。
中午,大街上,天阴森森的,我骨头都冻住了。地面的雪水凝成了冰,黑乎乎滑溜溜的,因走得急,妞妞要小跑着才跟上我们,“哧——溜”,脚下一滑,“咣——当”妞子摔个扬八叉,我们哈哈大笑,一会儿就摔倒两次。只得俩人各扯一只手,小家伙竟脚不沾地要开飞机,大冬天里,一路笑声,驱散我们心中的寒意。
在商场里,我们窜东家逛西家,一个一个细瞅,不时让妞子试穿,她从不嫌麻烦。最后锁定一身钉着黄色卡通图案的草绿色针织套装,六十九块呢,太贵了,我皱着眉还想往外走,她已经付了钱。“贵啥?你看妞子穿着多好看!”
那些年,不论冬夏,只要她回来,总要拉着爸爸妈妈、弟弟、我和妞子,去餐馆里打牙祭。我们笑得神态各异,一切烦恼烟消云散;不论冬夏,她总要给我妞子买一身衣裳,让我这个当姐的,从卑微的生活平白多添几丝暖意,唯一的妹妹给的,亲妹妹!
她的家景一直是我们姊妹几个中最富的,这些年,不知从哪儿刮来一股风,叫做高息贷款,以钱生钱,他们家人坐不住了,拿出所有家底,又从银行贷些,开了个投资公司,做得也是顺风顺水。不曾想,两年后,因国家紧缩资金,一下子,那些投资担保公司小额贷款公司就从市面上消失了,倒闭了十有八九,她们家也在其中。
有谁会经历中年的这一场大变故呢?家底没了,欠一大笔天文数字般的巨款,连累了好多亲朋好友,那才叫哭天无泪。
快该进入腊月了,天还是阴沉沉的,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静默。“姐,我没让你把钱往俺这里存,是对了。”一向有着爽朗笑声的她声音里有几许沉重,我不自觉得心往下沉,没想到竟是这样,不知该说些什么。“姐,你能不能借我几万块钱?过了年,我尽快还你。”声音里已有了哭腔。“要多少?”我轻轻缓缓地问。“五万。”她迟迟疑疑地回答。
回家,和妞子爸商量,他不置可否。我以为他愿意了,更何况,这是我这几年辛辛苦苦从工资里攒下的,我们是AA制,就以为他没意见,我心里总记起她那些年对爸爸妈妈的孝顺,对我们家的帮助,哪有不借的道理?
下午,我挺气愤,我去银行汇钱,妞爸在家闲着,也不看着两岁的儿子,算了,不靠他了。我一手抱着孩子,到银行取取再存存再转转(因为钱不在一个地方),还得眼瞅着孩子。做完这一切,心说,妹妹,我实在没能力了,五万虽说是杯水车薪,总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五万也几乎是我的全部家当啊。
半个月之后,我们家发生了一场大战,我和妞子爸各不相让,原因是家里一切开支都成我的了,那天晚上,我还没说上几句呢,他已恶语相向。他抱起孩子出门就走,留我一人收拾残盘碎碗,眼泪哗哗流。
多少次我在风中徘徊,夜晚橙黄路灯下是我孤独的身影,长发在寒风中凌乱;多少次在公园里我强打精神,和别人一起在自由步中狂欢,仍驱不走我头中爆炸般的疼痛;多少次我抑制不住对学生,对他的歇撕底里;多少次我求助于他的好友与哥姐,泣不成声。
那一次晚上,我专门做了他的饭,向他示好,可他一句冷冰冰的话噎得我半死“我说过吃你做的饭了吗?”我摔门而去,在公园里跑了两圈,虽然汗出了不少,但是头仍是炸裂般的痛,身体不自觉地想瘫软在地,“我不会是中风或者得脑溢血了吧?”念头涌上,我吓了一跳,赶快往家走,犯病也得在床上,让他看到。所幸,第二天一切照常,我不再生气,不再回家了。
那场战争持续月余,直到妞子放寒假回来,他开始花钱给家买东西了,我们再不敢大吵,免得气伤人。直到两年后,我从朋友口中得知,原来战争起因竟是我借给了妹妹五万块钱,他哽哽于怀,不便明说,故意找茬出恶气的。不过当时我已云淡风轻了。
妞子上大学学的是经济,那天偶然谈起借出的五万块钱,“妈,你让小姨给你打条子了吗?”“打啥条子呢,那是你小姨呀,何况当时通过银行打到她账户上的”“没打条子,容易产生纠纷呀。”“我也不知道她哪一个猴年马月才能还上,不指望了,只希望她家一年年变好,先还上别人的再说,如果我遭遇这样的变故,兴许还跳楼了呢?好人一生平安!”
“好人一生平安!”我们一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