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0日
都怪那个孙贵福,说了那么多郭姐的坏话,害我做了一宿噩梦,小明心想着。而他的内心最深处,却沉积着越来越多的迷惑和不安。
中午,在买饭回来的路上,陈小明特意和李宝华走在一起,他想在宝华口中得到更多有关郭樱桃的事情。他觉得,宝华毕竟比贵福可信得多。
“宝华,咱们郭姐和去年失踪的那个齐东到底是什么关系啊……”看到周围没有熟人,小明悄声地问宝华。
宝华愣了一秒,然后笑着说:“当然是师生关系啊。”
“可是,我怎么听说他俩关系很暧昧呢?”小明不放心地追问。
“嗤,一定是贵福告诉你的吧。”宝华的语气里充满乐呵呵的味道,而表情却是与之不相称的平静,“他看着是那就是喽。‘暧昧’这个东西,看不清摸不着,很难被证实的。”
既然宝华这么说,小明也不便再深问。他仍有别的疑惑:“虽然郭姐不承认,可是贵福说她喜欢着李哥……”
“唔……”宝华像是故作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仔细想来,郭姐对李哥的态度确实一直挺暧昧的。”
“啊?可是郭姐说不是啊……”
看着小明不依不饶的架势,宝华些许无奈地摇了摇头。此时他们已经走出人群熙攘的街道,经过一片小型的白桦林。“其实,以前的李哥并不像现在这样颓然,那时的他虽然也不善言辞,但情感细腻丰富,长得又帅,很阳光,就像现在你的一样。”宝华看向小明说,“所以,招女人喜欢是很正常的。”
小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分不清宝华是在夸赞还是暗指什么,更无法把李哥那张忧郁的脸与自己联系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小明抬起头,叶隙间滤过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那李哥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忧郁的呢?”
“有些事情,我也是听说的,”宝华说,“四年前,也就是李哥来这里开画室的第二年,发生了一件意外。那个夏天,李哥的女友小云掉进河里,溺水死了——本以为她是失踪了,李哥找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问过了所有认识她的人,可是连她的影子都没见着。李哥最终推断,唯一的答案,应该就在季水河里。于是他找来救援队、附近的渔民,甚至发动画室的学生,没日没夜地在河水里搜寻打捞……几天后,他们终于在河流下游找到了已经冰冷无比的小云的尸体……”
小明看着宝华,仿佛在聆听一个遥远的故事。宝华继续说:“本来他们已经订婚了,却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唉。小云的死给深爱她的李哥带来了挥之不去的悲痛。从此,他变得沉默而抑郁,并发誓永世不娶,画的画也充满了哀伤。”
听到这里,小明想起了教室里那幅最大的油画,画中有两条向着太阳游动的大鱼,也许那正是李哥和他梦中的妻子小云吧。“可是,小云怎么会掉进季水河里呢?”陈小明依然有些不解。
“好问题,”宝华嘴角浮现出一丝得意,好像正期待着小明这样问他,但是他说:“我也不知道,小云溺水的原因已经与小云一起沉到了水底深处,小云的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而她溺水的原因……我想,总有一天也会浮出水面。”
“听你这么说,好像你已经知道了似的。”
宝华停下脚步,转头对小明说:“小明,你知道小云溺水之前的几天还发生了什么么?是郭樱桃来画室应聘。你想想,郭樱桃刚来没多久,小云就死了,这说明什么……”
“难道,你怀疑郭姐?”小明的眉毛奇怪地扭曲起来,然后他变得很气愤,“只是因为时间有点巧合,就怀疑郭姐杀人,你真是太可笑了!”
“但是,如果郭姐喜欢李哥也成立,那还会只是巧合么?”
“宝华,你是个可笑的骗子。我看错你了!”小明后退了两步,愤怒地说,“你开始还说‘暧昧’很难被证实,可是一会儿又凭臆想认为郭姐喜欢李哥,继而认为她会因此而杀人!太可笑了,你的臆想,全都是你的臆想!”
“这的确是我的臆想。”李宝华冷冷地说。
“还有,”小明发泄道,“郭姐曾告诉我,她和李哥是高中同学,如果郭姐是那种人,李哥怎么会招聘她呢?”
“什么,高中同学?”宝华有点意外地说,“小明,你说郭姐是李哥的同学?我怎么不知道……”
“大笨蛋!”小明一边大骂着,一边飞快地跑开了,丝毫不理会宝华在后面叫着“小明,小明……”
经过旧楼区的时候,由于跑得很快,小明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身上——他抬头一看,正是那天晚上遛狗的老头。老头身体很健壮,没有被撞倒,只是后退了两步,他的脸看起来不像晚上时那么恐怖了,但眼神依然令人琢磨不透。他直勾勾地盯着小明,让小明心里一阵阵发毛。
小明没有说什么,转身跑开了。
7月23日
这两天一切如常。
然而,那往日的平常里是否早就暗含着某些不寻常呢。
晚上很晚的时候,小明准备睡觉了,却听见院子里贵福和宝华还在争吵着什么。
争吵停止后,贵福忿忿地回到宿舍,用力摔上了门。
当贵福躺下的时候,小明疑问道:“你们刚才在吵什么?”
张龙向小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问。
“哼,”贵福余怒未消地说着,“那个李宝华,真是爱管闲事儿!”
“他做什么了?”张龙反而好奇起来。
“算了,不说了……”孙贵福气呼呼地仰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冥想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那晚我跟你们说的郭樱桃和齐东的事儿,是李宝华让我说的!”
“嗯?”小明和张龙都感到惊讶。
“嗯,是啊。”贵福枕在枕头上颔首,下巴上的肥肉蠕动着。少顷,他像是在咀嚼什么似的,轻声自语:“郭樱桃,哎呀,嘿嘿嘿嘿嘿。”说罢他色色地笑了起来,并顺手关上了墙上的电灯开关,屋子里化作漆黑一片。
7月24日
宝华越来越沉闷,几乎不再与任何人说话,独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响地画画。
贵福依然不甘寂寞,一有机会就坐到阿萱身边,与她搭讪。虽然阿萱还是讨厌贵福,但面对贵福“百折不挠”的接近以及他特有的亲和力,阿萱渐渐地放下了那颗害怕的心。当贵福卖力地与她交谈时,她偶尔也会应和几句,甚至还会难得地笑一下。
下午,其他人正在认真画画,贵福又凑到阿萱身边,和她聊起天,可是这一次,他把阿萱弄哭了。
正在帮小明改画的郭姐看到这一幕,走了过去,揪起贵福的耳朵:“死胖子,不好好画画,又在欺负女生啦?”
“郭姐饶命!郭姐饶命!”贵福一边求饶一边从马扎上站起来。
“跟我到外边来一趟。”郭姐用严肃的口气说道。
贵福低着头跟在她身后,走出了教室。不知什么原因,从昨天开始,贵福就对郭姐表现得谦恭起来。
眼泪未干的阿萱向右使劲挪了挪凳子,靠在小明身边,她希望从他那里得到安慰。
“刚才贵福和你说什么了?”看到阿萱坐过来,小明递给她一张纸巾。
“那个臭流氓……别提他了。”阿萱接过纸巾,轻轻擦拭了一下脸颊。
“好吧……”
“小明,你帮我看看,我画的怎么样。”阿萱举起自己的画板,展现出微笑。
“唔,黑白对比不够强烈……”小明认真审视着阿萱的素描。
“哦,那你帮我改改吧。”阿萱故作傲慢地说。
小明接过阿萱的画,拿出刚削好的铅笔,专心地画起来。阿萱双手合十夹在两腿之间,静静地坐在一旁,眼神里充满甜蜜。
这时,郭姐和贵福一起回来了。
贵福满面桃花地笑着,丝毫没有刚受过批评的样子,倒更像是收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讯。但这也符合他一贯的“乐观”。郭姐则一脸凝重。
郭樱桃走到小明身后,拿起他正在画的素描:“呦,这是你刚才画的那幅么?”
“不是,我正在帮阿萱改画呢。”小明笑嘻嘻地对郭姐说。
“嗯,我来帮你画吧,阿萱。”郭樱桃拿着画坐了下来,又扭头对小明说道:“小明,以后不要随便给人家改画,自己先画好再说。”
“知道了。”小明顺从地答道。
郭樱桃仓促地给阿萱画了几笔,就把画还给了原主,然后站起身说道:“我有事出去一下,你们不要随便说话。”
看着郭姐走远,阿萱小声问小明:“小明,我怎么觉得,郭姐只有给你改画的时候才会很认真啊……”
“呃,”小明挠了挠胸膛,有点为难地说:“也许是因为我画得太差,要改的地方比较多吧……”
“是么,”阿萱不高兴地偏起头,“可是我怎么觉得不是那样……”
“那你认为是怎样。”小明尴尬地笑着。
阿萱微微低下头,脸红红的,轻咬着下唇,欲言又止。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映红天空,天空倒映在季水河上,天地仿佛被包裹在漫长的红色绸缎里,透着细细的光。
迎着轻拂的晚风,踩着苍茫的野草,陈小明独自一人,逆着河流的方向,向西漫步着。
他在想,生活就像这河水一样,虽然有时会遇到很多波折,但总体还是美好的。他想到了远方的爸妈,想到了告别的家乡,想到了来悬崖画室的第一天,想到了郭姐对自己的关照,想到了心中做画家的梦想……
小明边想边走,渐渐地有些陶醉。他注视着远方。在视线的远处,清澈无物的河面上突然漂来一个黑色的东西,像是一块布。
那“黑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近看,才看出来那是一身黑色的衣服,更近,才看清那竟然是孙贵福的衣服!
孙贵福似乎是在一场美梦中死去的,紧闭着双眼,面带微笑,无声无息漂浮在季水河河面上。正好到河床斜切的位置,河流陡然加速,他被白色波浪推着向下游冲去……
“来人啊,救命!”小明惊慌失措,竭力地呼喊着。“救命啊!救命!”
没有人能听见。周围只有野草和树。
面对宽大湍急的河面,小明茫然无助。
他飞奔向画室。
只有阿旭和阿桥在画室,其他人去吃饭还没有回来。小明结结巴巴地告诉他们:“孙、孙贵福、掉、掉进河里啦!”
月亮出来了。河水似乎流得更急了。
当小明领着阿旭、阿桥再次来到河边时,贵福的尸体早已消失在远方。
季水河依旧波澜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