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TM的热。”阿龙漫无目的地走着，顺手把上衣捋起来打了个结，露出半截蜡黄的肚皮。他狠狠吐了几口烟，呸出一口痰，脸色才平静了少许。
“今天没找妈要到钱，晚上吃饭又得被那几个大哥笑话。算了，带着嘴去蹭一顿也不错。”阿龙抚抚自己干瘪的肚子。这么热的天，到哪去混会时间？
“哈，有了！”他调转头，往快乐鸟走去。上次跟一哥们在这打游戏，那哥们充了个卡钱还没花完，今天正好报他名字玩会儿英雄联盟。
一边想着他已经走进一条窄巷，这地方虽然隐蔽，但春还未尽的下午窒闷的西晒已能烤得人细汗涔涔。
阿龙刚走到门口就被网吧冲出来一男的撞个满怀，那男的也顾不上他，嘴里兀自骂着，“你这个贱女人，骚婆娘，要你玩我兄弟，你试试看……”说着就要挥拳。
“哎，别别别，哥们，”阿龙涎笑着张脸凑上去，“这女的一看就弱得很不经打，别不小心打坏了给自己惹上事，还脏了您的手……”
“哼，要你多管闲事！今天算你这贱女人走运！以后给我注意点！”男的口沫横飞着然后昂着头大步离去。
“喂，他走了！”阿龙走到刚被这男人威胁的女子旁边。
女子似乎还未回过神来，低着头自顾理着刚被揪乱的头发，没答话。
阿龙对她态度有些不满，“可是我救的你！”
“谢谢。”终于开口了，她声音怯怯的，倒是和那些难听的名头不太相符。“我没地方去，今天就跟着你吧。”
“你没家吗？”
“没，我孤儿院的，现在已经成年了。”
看来是个跟自己一样的无业游民，算是同病相怜。
得了，反正自己晚上也是去蹭饭，多带个女人，大哥们应该不计较。攀谈中得知，这女子名叫小绿，比自己还小一岁。
夷陵的夜市十分热闹，大排档整整齐齐罗列在街道两侧，空气中飘散着强烈的孜然辛香，直勾勾往人鼻孔里钻。
“阿龙，你来啦！哟，找了个新马子！”王哥戴着条手指粗的金链，粗黑的蒜头鼻上布满粉刺。
“哈哈，王哥，你别开我玩笑，这我妹小绿。”阿龙看了眼小绿，她没啥反应，说不定是个老手。
油乎乎的烤串端上桌，阿龙已经饿坏了，马上捡了串羊肉的大快朵颐。他扭头看了眼小绿，没忘了拿串递给她，“喏。”小绿接过也吃了起来。
酒足饭饱，他们决定赶下一场，去音乐吧里蹦迪，再开上一打啤酒。小绿乖顺的跟在后面，也不说话。
阿龙刚喝了几杯，这会正有些熏然。“小绿，下午那男的为啥找上你？”
“他想泡我，我看他对我也不错就接受了，但是处了几次完全没感觉，他就紧缠着我不放。”小绿声音幽幽的。
“哦，哈哈，你还挺潇洒的。”阿龙心想，这女子看着文静，没想到甩起男人挺利落。这倒挺合自己口味，省去纠缠不清的麻烦。
阿龙此时落入小绿眼中的就是这样一张沉思的侧脸，他的眼睛很大，被两帘下垂的睫毛遮住了，显得有些雾蒙蒙的，是一张讨女人喜欢的脸。
当晚，阿龙就将小绿带回了家。两人都喝了酒，很快，床单上的喘息与汗水就融进了深浓的夜色中。过了夜，小绿就是阿龙的女人了。
“阿龙，你这个杀千刀的，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你要急死你妈啊！”李华尖着嗓子敲阿龙的门，她已经五十多了，还在物业收水电费，马上就要上班了，她还不知道儿子带了个陌生女子回家。
“吵什么吵，烦死了，上班你就快走啊！”吱呀一声门开了，阿龙光着背，揉着惺忪的睡眼。
“我去买菜时给你带了炸酱面，快起来吃。”这时她陡然看到床边一双红色的女皮鞋，顿时骇得睁圆了眼，“你，你又带女的回来了，你真是……”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李华无奈的叹了口气，拿着烂了边的黑皮包走出家门。
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李华虽已年至花甲，但仍然长发乌黑，身姿纤细，背影宛如少女，只可惜一张枯黄满布皱纹的脸皮泄露了她的年龄。李华是物业的老员工了，那套流程她都已摸得门儿清，闲暇时分也就是趁着春暖夷陵城内走走转转，拍拍花草，再就是打麻将，做饭。她喜欢亲手去市场挑选最新鲜的食材，再精心烹制成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饭菜，说也奇怪，他们家一直吃得不差，可是三口人，个顶个的瘦，特别是阿龙。想起这个儿子，她就愁得直叹气。
“哎，还是咱们家祖坟位置选的不好，才这么耗我儿子运气。周末还是要找那个九亭的大师再算算，请个吉祥物来改运，还有阿龙的床也要换个朝向才好，现在挨着窗了……”这么一路操心着她已经进了上班的小区，“先不想了，忙完了中午还要回去给他们爷俩做饭。”
李华出门后丁严也走了，他在家附近摆摊修鞋。儿子要吃，还要抽烟上网，那点退休金哪够呢。
脚步声走远了，狭小阴黑的祖屋又恢复了安静。阿龙被窗外的阳光刺得眼皮跳，这才不情愿的从被窝中挪出腿来。
身旁的小绿其实早醒了，只是在她看来，早起晚起也没啥区别，所以也就继续赖躺着。有一张床已经挺幸福了，她想，何况身边还有个给她温暖的男人。
两人相继洗漱，桌上的面热气已散，糊糊地粘成一团，只余纸碗上那点微温。阿龙从厨房里拿来开水瓶，往面里注入些微热水，再用筷子使劲搅拌，面又重新焕发出油润光泽。
“你先吃吧。”阿龙把纸碗推到小绿面前，隐约的酱香提醒着她亟待餍足的胃。
阿龙看着大口吞咽的小绿，“你是我马子了，就跟着我吧。我爸妈人都很好，只要有我口吃的，就有你的。”
小绿点了点头。
中午李华回来快速拾掇着给几人做了饭。她简单问了下小绿情况，阿龙也不是第一次做这荒唐事了，只能听之任之。她对这个儿子一向没办法，只盼着他健健康康，在自己身边也就算了，反正她活一天就有他一天吃的。丁严对李华看不惯，说她太宠儿子，不过李华也不是个吃素的，俩人两句话不对味就动起手来，阿龙立刻摔门而去。
年岁渐长，性子也熬懒散了，夫妻俩瞅着对方也顺眼了许多。有时李华会想，现在一家三口能合乐着吃饭，也不错，看隔壁何姐家，女儿是出息了人却跑去外地，何姐住个院都回不来，说公司不给假！
日子就这样晃悠着过，阿龙和小绿除了吃饭就是打游戏，睡觉，有时找李华要到钱了也会请哥们在外面搓顿好的，或去酒吧、音乐吧找点乐子。
手机“嘟，嘟”的震动起来，李华按下接听键。
“喂，大姐。”是阿龙大舅打来的。
“你不是要我留意阿龙的工作嘛，现在有一个公交公司的内勤岗，挺轻松的，登登记做做记录，但就只一点，要早起，每天早上六点上班。”
“这么早？”李华不由皱皱眉头，儿子每天都打游戏到半夜，再跟小绿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这他哪受得了？不过机会难得，自己又没有资源，她还是点头先应下了。
“阿龙，你大舅帮你找了个事做，以后有钱拿了，但是要早起。”悉心说服儿子，是她现在的任务。
“不去。”阿龙果断拒绝，一点儿迟疑都没有。
“你先去试试，很轻松，以后烟钱，上网钱都有了。”只要儿子听话上班，这些小毛病都不是问题。
阿龙没吭声，似乎被说动了。李华脸上立刻喜上眉梢，笑呵呵地说：“儿子，妈妈今天给你做红烧猪蹄！”说着还轻飘飘斜睨了小绿一眼。
红亮的猪蹄上翠绿的葱花儿星星点点，赏心悦目。阿龙用勺子舀了几大勺油汤就着干掉半碗饭，才开始啃蹄膀。“妈，这次咸淡做的不错。”
“好儿子，你好好上班，要吃什么妈妈都给你做。”李华满脸堆笑，做饭本就是她心之所喜，何况是给自己儿子做。
祝贺宴吃完，也该上班了。前一天晚上，阿龙将小绿搂在怀里，抚摸着她油亮的黑发。“你在家好好等着我，赚到钱了就带你出去爽。”
“你下班回来就好。”小绿仰脸看他，与他日日同吃同睡，她从身体和心理上都习惯了依赖这个男人。他不在，她也就是在这等他。俩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公交公司离阿龙家不远，走过天桥，拐个弯就到了。早晨五点半，李华准时敲响阿龙房门，“快起来，上班啦！”
阿龙精神恹恹地打开房门，出来梳洗。小绿仍在睡。“TMD，催命！”嘴里抱怨着，阿龙胡乱塞了两个包子，垂头丧气地出门上班。
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三天，第四天，出岔子了。
“丁龙，你这公交出勤表怎么记的？时间，车次好多都是空的，你这给谁看呢！拿出点工作态度来！”经理手点着表格，眉毛拧在了一起，每个毛孔都在表达着不满。
阿龙两眼望天，一只蚊子在前方的墙壁上转圈，忽左忽右就是不飞走。真无聊，他的鼻孔都快要哼出声音。
“你这是什么态度！”厚厚的登记簿重重摔在桌上，“啪”一声响。
第五天早上，李华发现喊不醒阿龙了。任凭她怎么敲门，阿龙也不应一声。她直接用手转门把，门上锁了。
“你怎么回事？”晚饭时，她终于逮到机会质问儿子。“你大舅好不容易帮你找到的工作！”
“你要是还想让你儿子活就别问了，我不做了。”阿龙冷酷地吐出这几个字，搁下碗筷。
“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吗？”李华也放下碗，急急追问。
“那经理是个傻缺！”阿龙丢下一句，转身进了房。
李华跌坐在椅子上，用满是油垢的手摸摸脸，满是冰冷的泪水。
阿龙又恢复了每天吃饭睡觉打游戏的生活，有小绿陪他，也不觉孤单。夷陵的天越来越热了，叽叽喳喳的虫鸣鸟叫也越发热闹，骚动的人心痒。
“走吧，小绿，今天王哥请客吃烧烤，先带你去洗个头。”好不容易出门放个风，可得搞称头点。
俩人手牵手出了门。
……
等阿龙睁开眼，没见着小绿。他再定睛一看，自己在一张狭窄的床上，旁边挂着吊瓶，触目都是白色。他想起身，胸口一阵疼痛传来。李华按住他，“别动，你受伤了。”
“妈，小绿呢。”阿龙声音嘶哑。
“被我赶走了。”李华转过头。
“你说什么？赶走她干什么？”阿龙用了几分力气，牵动的伤口一阵疼。
“你激动什么！你再没用也是我唯一的儿子，结果她让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你知道吗，那把刀只差一寸，差一寸你就没命了！”李华说着忍不住抽泣起来。
阿龙想起来了。
那天王哥带了几个新收的小弟，大伙儿一起围坐在大排档里吃烧烤。烤串的辛香将头烘得晕晕的，几杯啤酒下肚，阿龙说起了自己的工作经历。
“你们不知道，那个工作有多白痴，就每天走一辆车登记一次，什么车牌司机时间，全部都要填满。”阿龙摇头晃脑。
“哈哈，这么白痴的工作你都做不好，看来你白痴还不如哟！”一个年轻的生面孔大笑起来。
阿龙不禁怒从心来，这明摆着看不起他！这小子的笑声引诱着他来不及多想已经出手挥出了一拳，两拳，三拳……阿龙发誓要好好教训他，让他长点记性！
一把钝物入肉的声音阻止了他挥舞的拳头。他低头，胸口插着一把白晃晃的水果刀，有殷红的血液咕嘟咕嘟地冒出来，心跳的好厉害，火辣辣地灼烧着他的意识。在倒下去之前，他听到了小绿的尖叫声。
哥们没了，小绿也没了。他想跟妈妈说，他受伤和小绿无关，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可是一阵阵的头疼席卷了他。小绿走了也好，跟着他，他能给她什么呢？阿龙将自己缩成一团，像婴儿蜷缩进了子宫里。
火辣辣的天气快到了尽头，接下来，是无止境的冷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