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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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集市的中央汇聚了许多人,还不断传来阵阵起哄的声音,楚威好奇地往前凑。楚威拨开人群向里看去,只见人群中央跪坐着一年轻女子。她着青绿色的布衫,发髻高高地挽起,有几缕发丝垂在前额。女子容颜长得甚是清丽,只是此时的她眉头微蹙,面露浓浓的愁苦状。年轻女子正抱着琵琶,缓缓拨动着琴弦,优美的旋律在人群中慢慢流淌。一曲结束,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拍手叫好,有人起哄,亦有人要单点曲儿。

趁着噪杂的空档,楚威看到了女子前面地上还放着一块手绢,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道:民女姓何名瑶,一直卖艺不卖身,如今家中落败途经贵地,有愿出五百贯钱财者民女愿随他去。

“还挺清高,卖艺不卖身,直接去烟雨楼不就得了,那里还可以直接谈价钱,更有人打理,不用抛头露面。”

“就是,就是,这大街上哪里有什么达官贵人,还敢要五百贯,烟雨楼住一宿才十贯钱,她这是白费功夫罢了。”

“其实这女子长相还真挺不错的,应该能卖个好价钱,但五百贯钱的话,那还是算了吧!”

……

人群中七嘴八舌的,大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言词。楚威听着扎心,若非不得已,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么会出此下策,到这鱼龙混杂的集市来呢。楚威顿生怜悯之心,但是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楚威虽然出身富贵家族,奈何他自个是庶出,在家中本就经常受气,无甚地位,这五百贯的钱财他也拿不出。奈何楚威第一眼看见何瑶就生发了怜悯之心,挪不动脚步,就这样立在原地一曲一曲地听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人渐渐散去,天色也暗了下来。何瑶收起手绢,抱起琵琶,正欲起身离去,许是起身太快,竟然眼前一黑,身子又向后倒去。许是她跪得太久,又一天没有进食,身体承受不住,脚下一软,便失去了知觉。眼看着她便要摔到地上,楚威一个箭步上前,一只手托住了何瑶的腰肢,一只手稳住了她的肩。瘦弱的何瑶软倒在楚威的臂弯里,一股淡淡的清香令他的心脏狂跳不已。

2

待何瑶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周围更是有一股浓浓的药草味直往鼻腔里钻。何瑶定了定神,发觉床旁立着一位年轻的男子。男子身高七尺,着一袭蓝绸缎衣装,浓眉星目煞是好看。

楚威看见何瑶醒来,便急忙折身快步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领着一位白须老者进来了。老者坐于床前,左手扶须,右手隔绢轻轻搭于何瑶的手腕上。片刻之后,老者言道:“楚公子不必担心,姑娘身体无碍,只是太过虚弱,后期补一补就好。这样,我给你开个方子,你令人拿方子去药房抓点药便是。”

“谢徐老!”楚威拱手对老者道谢,转身望向何瑶。

此时何瑶也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她双手支撑着想坐起来,但身子一时半会间不太听她使唤,努力了几回还是起不来。楚威见状赶紧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感谢公子,公子莫要担忧,民女只是久未进食才晕倒,应无大碍。”何瑶红着脸小声解释,话才落便欲下床回家。

“何姑娘,外面天色已晚,你一个年轻女子只身一人在外不太平安,要不前去寒舍将就一宿如何?”

“公子,咱俩也是刚认识,公子已救了民女一命,不好再去府上叨扰。”

“姑娘莫要推脱,我家就在隔壁,空房颇多,也就几步路的脚程。”

何瑶望了望黑黝黝的窗外,心里也忐忑不安。楚威又在一旁时时劝说,想了想一时三刻间也难寻个落脚处,便随他而去。

不一会儿何瑶跟随楚威到了一处府邸,只见高高的院墙围着似看不到边的院落。大门两旁立着两尊石狮,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是一块黑红的牌匾,上书“楚府”二字。何瑶看着眼前一切,顿时收住了脚步,不太敢再向前。

楚威察觉了她的犹豫,忙回来宽慰她:“安心,我母亲为人善良,并不会介意你的到来。”说完再次邀何瑶往前。

楚威想了想,领着何瑶拐进一条小道,他觉得走大门并不是一个好选择,相比来说侧门也许更合适。但俩人没走几步,有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3

“三弟,大晚上的,你打哪来?”一位身穿蓝色绸缎的男子,就在他们前面一步开外的地方,伸着双手拦在楚威的前面,他嬉皮笑脸地询问。何瑶察觉到对方的眼神不停地在她身上游走,不自觉地往楚威身后躲了躲。

“大哥,我今天去了集市一趟,带了一位朋友回来。我们现在要过去,烦请大哥让一让。”楚威不卑不亢地回道。

“集市去了一天?也不先去给父亲请安就直接回房?三弟,父亲一直夸你待人接物很好,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楚龙,我现在胃部有些不适,先回去服一些药就去给父亲请安。”

“我看不是你胃不适吧,是有其他的原因吧。”叫楚龙的男子说着目光朝何瑶飘去。

“大哥自重,小弟的事情自己能处理。”说完就伸手拉着何瑶绕过他走开了。

何瑶只能任由他拉着向前走去。穿过一条长廊,又绕到一处院子,七拐八拐的俩人来到了一个房间。

“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我给你弄点吃的过来。”楚威说完转身就要走。

“公子不用麻烦,我看府上不是很方便,我还是回去吧。我病重的父亲需要我的照顾,家里现在只有小弟一人在家,我也担心他们。”何瑶说道。

楚威想起楚龙看何瑶的眼神,也开始后悔了,他后悔把她带回来,他知道他大哥想要的东西少有得不到的,他大哥那个人为达目的可是有点不择手段。

“那我去拿些点心,就送你回去吧。如今天色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实在是不安全。”

楚威刚离去,楚龙就出现在了房门口,何瑶见他突然出现实在是被吓了一跳。

“你为何偏看上他那个庶出?要不考虑一下,我这个嫡出的才是你的良人啊,我能保你在府里地位稳固。”说完就眼神古怪地朝何瑶走去。

何瑶想夺门而出,但是此人把门口堵得死死的,她想喊又怕引起什么麻烦。眼看麻烦将至,幸好楚威及时归来。

兄弟俩推推搡搡间楚龙的头磕到了门角上,于是他头上有鲜血顺着发丝淌了下来。楚威于是傻了眼。那个倒霉鬼楚龙看到血竟然被吓晕了过去,楚威赶紧喊来下人去隔壁医馆寻徐老先生。

何瑶也着实被吓着了,她双手双脚似无处安放。

楚威见状忙安慰道:“无碍,我大哥晕血。这里他们会处理好的,我先送你回去吧。”他正欲带何瑶往外走,又碰到了一个人,那人却是他最不愿见到的人。

4

“父亲……”楚威起欲解释,却被打断了。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为何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

说话的人自是楚威的父亲———楚云。楚云中等身材,身着深蓝色绢丝绣有暗红色花纹的长衫。虽然他言语中愠意甚重,但他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古井无波。

“孩儿不敢!父亲,孩儿现在有事要先出府一趟,回来再向父亲请罪。”楚威知道他父亲平时对他不喜,这样子亦只是做给外人看而已。

“我一直以为你性格隐忍,从不张扬,从小就寄厚望于你,现在你为了一女人竟敢如此?”楚云瞧向何瑶,问,“你又是何人?为何来此?”

“民女何瑶给大人请安。民女今日晕倒在集市上,受了令公子的救助,算是萍水相逢。此恩情待民女有能力之时必定相还,公子,就此别过。”说完把手里的点心还给了楚威,抱起琵琶便欲离去。

“且慢!”楚威情急之下拉住了何瑶的手,“父亲,我先送送她。”说完扯着何瑶快速离去。

“不孝子,走了就别再回来。”楚云对着远去俩人的背影大声道。

俩人走出府门,何瑶赶紧挣脱了楚威牵她的手,羞红着脸言道:“民女连累公子了。”

“快别这么说,你一人走夜路不安全,还是我送你回去吧。”楚威的心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他还回味着刚才她小手上的温柔。

此刻,有股淡淡的旖旎情怀萦绕在俩人的心间。

“公子,你父亲已经动了怒,公子还是赶紧回去吧。”

“我这里不妨事,走吧,先送一送你。”

何瑶亦知一女子走夜路确实不安全,现在的百姓课税重,说是民不聊生也不为过,世道于是不太平……她一个女子这样回家确实不安全。她想了想,也就不再推脱,默许了楚威送她回家。夜色甚浓,处处门房紧闭,好在月朗星稀,有皎洁的月光照亮了他们脚下的道路。

起初俩人都沉默不语,后来还是楚威先张的口。楚威问她为何需要这么一大笔银两,何瑶才道出缘由。原来何瑶父亲租种的田地去年颗粒无收,她父亲也不识字,也不知怎地就被人骗了。那张按手印的书契上有一项约定:如果当年无法偿清租款,那次年要缴当年租金的五倍。何瑶家里于是变得艰难无比。她父亲天天被人催租,忧心忡忡间就病倒了。何瑶的小弟还年幼,她无奈才出来卖唱,也才有了今日卖身一事,她实在是太想帮家里一把了。

楚威一公子哥,正是青春年少,哪听得恶霸如此去为难眼前之少女。他听完心里替何瑶愤愤不平,他说他也许能帮何瑶一点忙,去处理此事。

何瑶忽然间变得开心极了,加快脚步引着他向自家的方向走去……

5

又过了段时间,楚威又找到了何瑶。楚威没有吹牛,他平日读书时专门看了一些当朝的律法,租户拟的书契里他很快就找到了漏洞,他于是指引何瑶去官府打官司,最终租户只得给她家免掉了那翻了好几倍的地租。

何瑶非常开心,心里亦感激楚威。楚威笑着对她说,只想听她弹琵琶,何瑶红着脸说好。于是俩人偷偷相约十五日于城南小林相会。

何瑶于是日日期盼着“十五日”那天能早点到来,但是她也有了自个的担忧。她知晓楚威看她眼神的含义,亦知晓他们想在一起的难度,她其实不想他过于为难。

“十五日”那天,何瑶拿出了她娘亲留给她的嫁衣,当然她是不会让楚威知道此件衣服她穿着的含义的。衣服为大红色,上面有她娘亲给她亲手绣上的蝴蝶、各种各样的花朵,里面的内衬是由八片白色细纱缝制而成,中间还佩了一根丝带,轻轻一系,就能衬托出女人那玲珑有致的腰身,其实这件衣服乃她娘亲留给她的嫁衣。何瑶这天还细心地打扮了一番,为的自是不留遗憾。何瑶如约而至,她抱着琵琶缓缓向城南小林走去,她轻踏朝阳,身旁有彩蝶环绕,美得像个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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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威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何瑶,何瑶感受到了他目光的热切,脸上于是有了红霞,在胭脂的点缀之下,何瑶愈显得楚楚动人。

楚威忙邀何瑶落座,他还自备了一些点心茶水。何瑶开始弹奏了,她这次弹奏的曲子与上次又截然不同,琵琶曲调很是欢快明亮。一扫楚威心中的阴霾,那天楚威送何瑶回家后他其实就没有再回过楚府,一直借宿于一位好友家里。

正当楚威陶醉在何瑶的琵琶声中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有危险正在向他们逼近。

也不知何时,他们所在的亭子两旁的树后潜伏过来了俩人。那俩人趁他们不备时跳了出来,一人捉住何瑶,一人直接抡棒向楚威击去。楚威一个不留意差点被人当场敲晕,他急忙躲闪到一旁,但对方马上又送来了一棒,这棒敲在了他的腰间,他吃痛弓着腰,很快他后背又被人狠狠地敲了一棒。三棒下去,楚威有点发懵,但是看着何瑶还被人捉着,他只能强忍疼痛又站了起来。

“来者何人?我们之间可有恩怨?”楚威恨恨问道。

“你别问我们,应该问这位小娘子。我们家公子为了她豪掷千金她也不理,原来是被你这个小子勾了魂。敢坏我家公子的好事,害我家公子租金也收不回来。你说到底有没有恩怨?”捉着何瑶的人恶狠狠地说,说完还在何瑶脸上摸了一把,吓得何瑶挣扎不已,何瑶边挣扎边开口道,“你们两个狗腿子回去和你家主子说清楚,我何瑶宁愿死也不会答应他的要求的。”

俩人过来其实也就是吓唬一下他们而已,也不敢太过于过份。楚威挨了几棒,何瑶又被人揩了点油,那二人也就心满意足地跑远了。

楚威此时瘫坐于地上,脸色苍白难看,得了自由的何瑶见状赶紧小跑过去。

6

其实楚威也没有疼到站不起来,但是看着何瑶花容失色的样子,他突然觉得也许自己被揍得还不够惨,他内心希望自己真的瘫了再也起不来,那样她也许就……这当然是楚威内心的龌蹉活动而已。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何瑶紧张,先扶起楚威,然后忽然把他抱进怀里,一时间也不记得去查看“被揍者”的伤情。楚威自然非常享受现在的感觉,他心里默默地感谢刚才那两位不认识的“仁兄”。

“无妨,无妨,我还能行走。”楚威佯装要站起来,但又被何瑶摁了回去。“你坐好,挨了好几棒了,也许筋骨被伤着了,我还是先去买些药回来给你吧。”何瑶终于记起他身上的伤了,小心翼翼地查看起来。

“真无妨,我小时候就调皮,没少受伤,练就了一身皮糙肉厚的本领,瑶姑娘不必担心。倒是你,他们看起来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打算如何去处理此事?”楚威先是开心,然后觉得不对,马上装着面露忧色。

“我今日就是为此事而来,我曾与家父谈过,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冲突,我们打算投靠乐城的叔父家,这样我家人才能安稳度日。今日我们就此别过吧,公子的恩情何瑶我来日再还。”

“那能否将地址留予我,我有空了必定寻去。”楚威心里很难受,想着俩人的爱情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于是满怀期待询问何瑶。

“罢了,罢了,家父说叔父已为我寻了一良人,过去就要择日出嫁了。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家小弟与家父不用去风餐露宿。公子,我们就此别过吧。”何瑶说完,也不想再管正呲牙咧嘴的楚威了,起身便抱着琵琶慢慢离去了。

楚威只能一阵目瞪口呆,他觉得又被抛弃了,还是莫名其妙的就被抛弃的那种。直到再也看不见何瑶的背影,就直直倒了下去,他心想反正装死也无所谓了,她绝对也看不见。楚威心里很是难受,躺于地上看着头顶上的雕梁画栋就变得更难受了。心道:你我注定此生无缘吗?楚威发觉有温热的泪水淌出,慢慢滑落进头后的发丝里。

其实何瑶此时亦已泪流满面,后来她抱搂着琵琶小跑着逃离了那里,逃离了他。她何尝不想与他一起,只是缘由种种,她无法一一向他诉说。刚才两个人突然的到来,把琵琶声打断,其实只是一个插曲,那俩人不来,她也一样要与他辞别。前几日楚威的父亲派人给她传过口信,口信里说的是楚龙前几日并不是楚威所说的晕血。而是楚龙从小就有病疾,也就是出生于他们楚府才能苟活到今日,但可能命不久矣,因为楚龙的病情日益严重。他楚云育有三子:楚龙、楚虎、楚威,楚虎于八岁时夭折,现只留有二子。楚龙如今又是如此这样,故楚家的希望只能全都寄托于楚威身上。为了能够延续楚家未来的繁荣,楚威早就与京城杨尹之女订了婚约。

其实何瑶哪里有什么可以投靠的叔父,也不过是她随口编来而已,是骗他亦是骗她。因为让何瑶离开楚威的并不是别人,正是楚威的父亲楚云。楚云不光给了何瑶父亲一些银两,还为他们安置了新的住处,给了他们一些田地……当然,作为回报,何瑶答应了楚云,答应了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前去打搅楚威。

何瑶愿意出来抛头露面沿街卖艺,也仅仅是为了挣些银两回去救济家里,如今有了楚云的帮助,也算是变相达到了她最希望见到的“心愿”。不管怎样,她的“家”终于能再次变得安稳起来。只是何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会痛,而且是特别特别痛的那种……何瑶苦叹一声后,便也清楚她原来竟也贪恋这世间之儿女情长,也会贪恋有人爱有人疼。只是她知道她并不属于这里,并不属于他。何瑶知晓他有他的生活,也知晓她也得有自己的生活。如果看不清这些,那他与她只会越来越累。

风起,有片片叶落,何瑶慢慢于楚威的世界里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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