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天,我捡到了光

我在寒风中踢开那只瑟瑟发抖的流浪狗,像踢开一团碍眼的垃圾。

“滚开,别挡路!”

它呜咽着躲开,黑亮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我。

那天晚上,小偷撬开了我的门。

黑暗中我绝望地想:这大概是我冷漠应得的报应。

却听见门外传来低吼和撕咬声。

第二天,我在楼道里发现了它。

浑身是血,冰冷僵硬,嘴里还死死咬着一块带血的破布。

---

风像刀子,刮得我脸上生疼。

我缩着脖子,手插在单薄的外套口袋里,只想快点回家,甩掉这该死的冷。

人行道边上,缩着一团灰扑扑的东西,脏得看不出原色,在冷风里抖得像片枯叶子。

是一条狗。

“滚开,别挡路!”我抬脚,没什么力气,只想把它从路中间拨开。

鞋尖蹭到它硬邦邦的肋骨,像踢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

它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拖着后腿,笨拙又慌张地挪到旁边垃圾桶的阴影里。

那双黑亮的眼睛,湿漉漉的,就那么抬起来望着我。

烦死了。

我心里骂了一句。

挡路的畜生,跟我那堆永远处理不完的破事一样烦人。

我加快脚步,一眼都不想再看它那双让人不舒服的眼睛。

回到家,屋里也没暖和多少。

这破房子,暖气片总是半死不活。

我甩掉鞋子,把自己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里。

手机屏幕亮着,房东催租的信息又跳了出来,鲜红的感叹号刺得眼睛疼。

手指划过屏幕,点开那些花里胡哨的短视频,里面的人笑得没心没肺,好像这世上从没烦恼。

我跟着扯了扯嘴角,却只尝到嘴里一股铁锈似的苦味。

生活像一块嚼不烂的旧牛皮,又硬又没味道。

我闭着眼,脑子里只有那个灰扑扑的影子,还有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挥之不去。真晦气。

夜深了,窗外风声呜呜咽咽,像鬼哭。

我裹紧被子,好不容易才迷糊过去。

“咔嚓……吱嘎……”

细碎的、令人牙酸的声音猛地刺进耳朵,像冰锥扎进太阳穴。

我一个激灵,心脏瞬间被攥紧,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是风声!是……门锁!有人在撬我的门!

黑暗像冰冷的墨汁灌满了整个房间,浓得化不开。

我僵在床上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死死憋住,耳朵却拼命竖着,捕捉门外每一丝细微的动静。

那撬锁的“咯吱”声,一下,又一下,缓慢又坚决,像钝刀子割在我的神经上。

冷汗一下子浸透了后背的睡衣,黏腻冰凉。

完了。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冰冷。

手机在床头柜上,离我那么远,像隔着一条银河。

报警?来不及了!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会被抢?被打?……甚至更糟?

绝望像只冰冷的手,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

报应来了吗?白天我踢开那只狗,就像踢开一团垃圾,现在轮到我了?

这冰冷的恐惧,就是我应得的!

就在那撬锁声猛地停顿,似乎下一秒门就要被彻底破坏的瞬间——

“呜——汪汪汪!汪汪汪!”

一阵狂暴的、几乎撕裂喉咙的狗吠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在门外狭窄的楼道里!

那声音凶猛得惊人,带着一种豁出命去的疯狂,紧接着是混乱的撕扯、撞击声,还有男人猝不及防的、又惊又怒的咒骂。

“滚开!死狗!妈的!”

“嗷呜——!”

那声凄厉的、属于动物的痛嚎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

门外瞬间乱成一锅粥。

沉重的脚步声、混乱的碰撞声、男人气急败坏的叫骂,还有那狗痛苦又凶狠的呜咽和低吼,全部搅在一起。

然后,是慌乱的、越来越远的奔跑声——朝着楼梯下面去了。

楼道里,死一样的寂静猛地砸了下来。

刚才那场短促又惨烈的搏斗,像一场幻觉。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分不清是我的,还是门外那个……救了命的家伙的。

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我浑身都在抖,牙齿磕得咯咯响,手脚冰凉发麻。

我死死盯着那扇薄薄的门板,仿佛它能给我答案。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我的腿都麻了,才终于积攒起一丝力气。

我几乎是爬下床的,双腿软得像面条。

我抖着手,摸到门边,眼睛凑近猫眼。

楼道昏暗的声控灯不知何时亮了,发出惨白的光。

借着那点光,我只看到空荡荡的、水泥的楼梯拐角平台。

地上,有几道深色的、歪歪扭扭的拖痕,一直延伸到下面看不见的地方。

还有一小片深得发黑、粘稠的污渍,刺眼地印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那铁锈味,更浓了。

是血。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得肋骨生疼。

我抖得厉害,手指几乎握不住手机,冰凉的塑料壳滑腻腻的。

报警电话拨出去,接线员的声音在耳朵里嗡嗡响,像隔着一层水。

我说了什么?小偷?撬门?一条狗冲出来……咬了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语无伦次。

挂了电话,我瘫坐在门边冰凉的地砖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门板。

那点惨白的灯光从猫眼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小块模糊的光斑。

楼道里死寂一片,只有我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似的喘息。

我竖起耳朵,拼命捕捉楼下的动静。

除了远处偶尔传来的车声,什么都没有。

那狗……它怎么样了?

那声凄厉的惨叫……还有地上那些刺眼的血……它会死吗?

这个念头像冰水,瞬间浇遍全身。

为了我?为了一个白天才狠狠踢开它的人?

我蜷起腿,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那铁锈般的血腥味,好像顺着门缝钻了进来,钻进我的鼻子,钻进我的肺里,堵得我喘不上气。

冷,真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

警察来得很快,手电筒的光柱在楼道里上下扫动。

我开了门,指着地上那几道刺眼的拖痕和那片深色的血污,声音还在发颤:“就……就在这儿……那狗……跟小偷……”

“狗呢?”一个警察皱着眉,用手电照着地上的痕迹,那血迹在强光下显得更加暗红粘稠。

我哑口无言,只能茫然地摇头。

我不知道。它去哪里了?是追下去了?还是……倒在了哪个我看不见的角落?

另一个警察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然后用手电指向通往楼下更黑暗的楼梯转角:“血迹往那边去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坠了一块石头。

几乎没有犹豫,我脱口而出:“我……我跟你们一起下去看看!”

手电筒的光柱在狭窄、肮脏的楼梯间里晃动,照亮剥落的墙皮和堆积的灰尘。

一级一级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在心跳上。

那暗红色的斑点,断断续续,像一条诡异的指引线,粘在灰扑扑的水泥台阶边缘,粘在冰冷的铁栏杆扶手上。

越往下,空气里那股铁锈似的血腥味就越浓重,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我紧紧跟在警察后面,眼睛死死盯着地面,胃里一阵阵翻搅。

下到二楼转角平台,手电光猛地停住。

它就在那里。

蜷缩在楼梯角落最深的阴影里,像一堆被随意丢弃的、沾满污秽的破布。

白天那身灰扑扑的毛,此刻被大片大片暗红发黑的血块黏连在一起,凝结成硬痂。

它小小的身体几乎看不出起伏,冰冷僵硬。走近了,那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它小小的脑袋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嘴却死死地张开着,以一种极其僵硬、极其痛苦的姿态,紧紧咬着一块深蓝色的、破破烂烂的布片。布片边缘也被染成了暗红色。

“天……”一个警察低声惊呼,蹲了下去,小心地伸出手指,想碰碰它。

“别动!”旁边的老警察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沉重,“你看它的嘴……还有这块布。”

手电光聚焦在那块被它死命咬住的破布上。

深蓝色,质地粗糙,边缘被撕扯得破烂不堪,上面浸透了暗红的血。

那颜色,那质地……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小偷身上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老警察沉重地点点头,叹了口气:“估计是想咬住他不放……这小东西……真够狠的。”

他顿了顿,又用手电仔细照着它小小的身体,尤其是腹部和脖子,“伤得太重了,好几处……这出血量……”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老警察后面的话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只有那句“伤得太重了”在耳边反复轰鸣。

我僵在原地,眼睛死死钉在它身上。

它那么小,那么脏,那么……冰冷。

白天它还活着,在我脚边呜咽,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我。

现在,它像块石头一样躺在这里,为了一个对它只有厌恶和一脚的人,死死咬着凶徒的裤脚,流干了血。

它咬得那么紧,连死了都没松开。

为什么?凭什么?!

一股巨大的、完全陌生的酸涩猛地冲上我的鼻梁,眼眶瞬间被滚烫的东西充满了。

我猛地扭开头,喉咙里堵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尝到一丝淡淡的腥咸。

我不敢再看,却又控制不住地把目光转回去,死死盯着那具小小的、冰冷的躯体。

“同志?”老警察的声音把我从那股灭顶的窒息感里拉出来一点,“我们得处理现场,这狗……也得带走。”他指了指它嘴里的布,“那是重要物证。”

带走?像处理一件证物那样把它拿走?然后呢?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异常清晰尖锐:不行!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把它带走!

“我……”我喉咙发紧,声音哑得厉害,“我认识它!它……它是为了救我……”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情绪堵住,说不下去。

两个警察互相看了一眼。

老警察沉默了几秒,大概是从我扭曲的表情和通红的眼睛里看出了什么,他叹了口气:“这样吧,我们先拍照取证。至于这狗……你如果能处理,就交给你。后续可能需要你配合做个详细笔录。”

我用力点头,点得很重,生怕他们反悔。

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地上那个小小的身体。

警察忙着拍照,闪光灯在昏暗的楼道里刺眼地亮起又熄灭。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里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干了,只剩下沉重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

楼道里只剩下相机快门的“咔嚓”声,还有警察偶尔低声交谈的模糊音节。

时间变得粘稠而缓慢。终于,他们结束了工作。

“好了。”老警察收起相机,递给我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这是我们的联系方式,想起什么细节随时提供。这狗……你节哀。”

他们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下方。

惨白的声控灯也灭了。

黑暗重新笼罩下来,浓稠得像墨。

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冰冷的、弥漫着血腥味的黑暗里,面对着地上那具小小的、僵硬的尸体。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

膝盖碰到冰冷的地面,寒意瞬间穿透了裤子。

我伸出颤抖的手,指尖离它那沾满血污的皮毛只有几厘米,却停在了半空。

我不敢碰。它看起来那么脆弱,好像一碰就会碎掉。

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更加直接地冲进鼻腔。

黑暗中,它僵硬的身形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盯着它,白天它被我一脚踢开时呜咽的样子,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然后,是门外那阵豁出命去的狂吠,那凄厉的惨叫……最后,定格在它此刻冰冷僵硬、却死死咬着布片的姿态上。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它?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悲伤猛地攫住了我,像冰冷的海水淹没头顶。

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眼泪终于决堤,滚烫地冲出眼眶,大颗大颗砸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

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蜷缩起来,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

不是抽泣,是近乎窒息的嚎啕,混着鼻涕和眼泪,在死寂的黑暗楼道里回荡。

为它的死,为它的傻,也为自己白天那冷酷的一脚。

迟来的悔恨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心脏,痛得无法呼吸。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喉咙嘶哑发痛,眼泪似乎也流干了。

我抬起沉重的头,脸上湿冷一片。

黑暗中,它依旧无声地躺在那里。

我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疼。

我脱下身上那件还算厚实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盖在它冰冷的身体上,连它那颗小小的、僵硬的脑袋也轻轻盖住。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它冰冷的皮毛和凝结的血块,那触感让我浑身一颤。

我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力气才把它抱起来。

它比看起来还要轻,像一捧没有生命的枯枝,冰冷而僵硬。

包裹着它的外套迅速被残留的血液浸透,变得沉重而湿冷。

我抱着它,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下楼梯。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沉重的心跳上。

楼道里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又熄灭,昏黄的光线下,怀里那团盖着外套的隆起,显得格外刺眼。

推开单元门,凌晨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路灯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我抱着它,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该去哪里。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它就这样躺在冰冷的楼道里,不能让它像垃圾一样被处理掉。

不知道走了多久,双腿像灌了铅。

转过一个街角,远处一块亮着柔和灯光的招牌映入眼帘——上面画着一个简单的爪印,旁边写着“仁心宠物医院”。

24小时急诊。那点温暖的光,在寒冷的凌晨显得如此珍贵。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冲过去,用肩膀撞开了那扇玻璃门。

门上的铃铛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里面暖气开得很足,瞬间包裹住我冻僵的身体,却驱不散心里的寒意。

前台后面站起来一个年轻的女兽医,戴着眼镜,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

“医生!医生救救它!”我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把怀里盖着外套的小小身体小心地放到诊台上。

女兽医愣了一下,立刻戴上手套,表情变得严肃。

她轻轻掀开那件浸满暗红血迹的外套。

看清台子上那具小小的、冰冷僵硬的尸体,还有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凝固的血液时,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充满了同情。

“先生……”她抬起头,看着我,声音很轻,带着歉意,“它……它已经……”

“我知道!”我粗暴地打断她,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我用力抹了一把脸,手上沾着它冰冷的血和我的眼泪。

“我知道它死了!”我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哽咽,“我……我只想……只想让它……干干净净地……走……行吗?”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乞求。

女兽医看着我通红的眼睛和狼狈的样子,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轻轻点了点头,眼神温和了许多:“好。你坐那边等一下吧。”

她动作轻柔而专业,推着诊台,把它送进了后面的处置室。

门关上了。

我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坐在候诊区冰冷的塑料椅子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异常缓慢。

处置室里传来细小的水流声,还有剪刀修剪毛发的声音。

每一声,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我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它最后的样子,死死咬着那块布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世纪。

那扇门终于开了。

女兽医推着它出来。

它小小的身体躺在一块干净的白色毛巾上。

它看起来……不一样了。

身上那些可怖的血污和脏兮兮的结块都消失了,露出底下原本应该是浅黄色的、柔软的毛发,虽然因为被修剪过而显得有些短,有些地方还露着粉色的皮肤。

它的眼睛闭着,神态是前所未有的安宁,仿佛只是睡着了。

只有脖子和腹部那些被仔细缝合过的、整齐的伤口,无声地诉说着曾经发生过多么惨烈的事。

它变得那么小,那么干净,那么……安静。

“我……我简单帮它清理了一下,处理了伤口。”女兽医的声音很轻,打破了诊室的寂静,“它……走得很勇敢。”

她把一个透明的小密封袋递给我,里面装着那块深蓝色的、被血浸透的破布片,“这个,你还要吗?”

我看着那块布,又看看毛巾上安安静静的小家伙,胃里一阵翻搅。

它用命换来的东西,沾满了它的血。

我猛地摇头,像要甩掉什么可怕的东西:“不要!扔了它!”

女兽医默默收回了袋子。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毛巾上的小狗,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那它……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我茫然地抬起头。

是啊,怎么办?我根本没想过。

带回家?埋掉?火化?这些念头在脑子里乱撞。

“我……”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

“如果你暂时没想好,”女兽医似乎看出了我的无措,声音很温和,“医院有合作的宠物善后机构,可以代为火化。费用……我可以帮你申请减免一些。”

她的目光落在我那件沾满血迹、此刻显得格外廉价的外套上。

火化。烧成一把灰。这个念头让我心头猛地一缩。

我看着它,那么小,那么安静地躺在白毛巾上。

它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咬住那块布的样子,又清晰地浮现出来。

它不该变成一捧灰,无声无息地消失。它救了我的命。

一股强烈的冲动猛地攫住了我。

“不。”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陌生的坚决。

我抬起头,看着女兽医,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带它回家。”

女兽医有些意外,但很快,她理解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赞许:“好。我给你找个干净的纸箱。”

她很快找来一个大小合适的硬纸箱,里面铺上了干净的软布。

我们小心翼翼地把裹着白毛巾的它放了进去。

它躺在里面,小小的,像一个熟睡的婴儿。

抱着这个轻飘飘的纸箱走出宠物医院时,天边已经透出了一点灰蒙蒙的光。

寒冷依旧刺骨,但怀里的纸箱似乎透出一点点微弱的暖意——也许是错觉。

我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踏在渐渐苏醒的城市边缘。

回到我那间冰冷的小屋,我把纸箱轻轻放在沙发前的旧地毯上。

屋子里空荡荡的。

我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和纸箱平齐。

屋子里太安静了,静得能听到自己缓慢的心跳声。

我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碰了碰箱子边缘。

“喂……”我的声音在寂静里显得干涩又突兀,带着点试探,“到家了。”

没有回应。当然不会有回应。只有一片死寂。

我吸了吸鼻子,看着纸箱里那个小小的轮廓,自顾自地往下说,声音很轻,像是在对它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白天……踢你那一脚……对不住啊。”喉咙有点发哽,“我那时候……烦得要命,看什么都不顺眼……觉得你挡路了,脏……我……我就是个混蛋。”

纸箱沉默着。

晨光慢慢亮了些,勾勒出它小小的、安静的轮廓。

“我没想到……”我抬手用力抹了一把眼睛,“真没想到……你会冲出来……为了我这种人……” 声音彻底哽住,说不下去了。门外疯狂的撕咬声和它最后的惨叫,又在耳边响起。

我用力深呼吸,才勉强压下那股汹涌的酸涩。

屋子里更亮了些。

我看着纸箱里那团小小的影子,心里某个坚硬冰冷的地方,好像被这点晨光,也被它无声的存在,悄然融化了一角。

“你……”我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郑重,“以后……就在这儿吧。这儿……就是你家了。”

我伸出手,这一次,轻轻地、稳稳地,落在了纸箱上,覆盖着它安睡的地方。

纸箱冰凉,但我的手心,却奇异地感觉到了一丝微弱而恒定的暖意,仿佛有颗小小的心脏,隔着纸板与毛巾,在寂静中重新搏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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