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整座城浸在饱和的空气里,雾蒙蒙一片。算一算,我来这已经快半年,依然觉得自己深处陌生之地,有一种异乡人的孤独。
几次想去了解这座城市,然时下浇风薄俗,大多数人宁愿百无聊赖一次又一次地去逛千篇一律的商业街,也不屑于踏步城市的文化发源地。在我为数不多地几次出校门,都陪同学去逛了商业街,对这座城的认同感还是好低。
一次在一条空置率极高的商业街里,看见几个落魄的施工工人,他们眼神浑浊地坐在阴凉处稍作休息。
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大多数外来务工人员即使花了大半辈子在建设城市却仍然当不了新一代的城市人,依然会选择回老家盖房子。
没有对过去的回忆,没有错综复杂的亲友关系,没有熟悉的乡音,没有更好的社会福利,这是别人的城市。楼盘轻易就能拔地而起,根却难落。
即使他们一手缔造起这座钢筋水泥森林,城市翻天覆地的变化却与他们无关。
城市与根,许多人都在追寻探索。有人削尖脑袋往北上广钻,有人落荒而逃;有人留居老家县城,闲时钓鱼有车有房,有人奔波多个城市,为了理想......
“我辞别了我出生的屋子/离开了天蓝的俄罗斯/白桦林像三颗星临照水池/温暖着老母亲的愁思”,曾很喜欢这几句诗的开阔静美和难以割舍的愁思。
我想每个人的一生都有那么一条属于他自己需要去探索的城市轨迹,每个人都要学着去“辞别我出生的屋子”。
我出生在汕头,一个起早赶晚的海滨小城,百载商埠又是全国最早开放的经济特区之一并没有让她辉煌腾达至今。一座城,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失势败落,在轰轰烈烈的城市化进程中被遗忘。而不可改变的是,我在这里出生长大,她无论如何都是我的故乡。
坐着离开汕头的大巴前往东莞的那天,我看见街边斑驳的招牌中依然有“经济特区”的字眼,老城的午后阳光格外的慵懒,街头巷尾的功夫茶正热,而我就此要开始自己第一次长久离家之旅,居住在另一个城市。
曾遇见过一个来汕大读书的西安人,她说自己是西安人,却在广州长大,现在又来汕头求学四年,即将赴香港读研。她说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西安人还是广州人,但是她肯定自己不喜欢汕头,这里小城市的粗鄙与不堪太让她失望。
“汕头像一直沉溺在上世纪的辉煌里,灰头土脸的,既不同西安的干净端庄,也没有广州的繁华。”
我不置可否,但是我对这座城已经有足够的认同感了。她说她这一路以来的城市轨迹,如同她求学成长之旅,每座城市代表着每一时段,她希望去更远的地方,流连更多的城市。
我也认识另外一个人,红豆。他是汕头本地人,中大毕业。我们是在豆瓣上认识的。
他酷爱拍公交车,他认为公交车是与城市景观融和一体的,更是一代人的记忆。汕头所有的公交路线他都了如指掌,甚至公交车型号和服役期限都很了解。
我问他,你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有资质选择去更好的地方,为什么选择留在汕头这样的小城市。他说:“人们总说诗与远方,对我来说,活在与我有关的城市反而感觉安全与自在。”
对于他们两个人的选择,在遇见他们时我并不能很理解。
后来我读台湾的眷村文学,那里的乡愁有着与宏大时代关联的诗戚哀意,即使党国教育再加紧,国共对峙局面再紧张,他们也不忘梦中的故乡,就连街道都以大陆的各大省份城市命名。
雪鬓霜鬟仍热泪盈眶想回到大陆探亲,尽管梦中的故乡已凋败残破,大陆的家已经妻离子散。
但是眷村二代没有颠簸迁徙的离乡背井经验,更没有父辈的流离悲怆,他们需要透过“蜻蜓复眼”才能看到父辈口中像电影镜头、雾中风景的故乡。
他们在眷村既不入乡随俗,又缺少一个翘首以盼的月亮。一种奇异的“异乡感”充盈他们最初的生命体悟。
基于眷村两代人对于故乡的思考、顾念,我理解了他们两人的选择。
无论是许巍嘶哑歌声里那个让人回味无穷的《故乡》,还是赵雷以他乡为故乡的《成都》,希望每个人都能寻得自己的归属感和安全感。
2017.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