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奉和黄山汤池留题遥寄之作》云:
素女千年供奉汤,拍浮浑似踏春阳。可怜兰泽都无分,宋玉何由赋薄装。
浴罢汤泉粉汗香,还看被底浴鸳鸯鴦。黟山可似骊山好,白玉莲花解捧汤。
睡眠朦胧试浴身,芳华竟体欲生春。怜君遥噀香溪水,兰气梅魂暗着人。
旌心白水⑦是前因,觑浴何曾许别人。煎得兰汤三百斛,与君携手祓征尘。
(2)先生之笺释。
①首先说明此题在钱柳两人因缘之间的作用很重要。
寅恪案:牧斋此题及河东君和章,乃关于钱柳因缘之重要作品。盖河东君不肯与牧斋同游杭州及黄山,独自迳归松江,牧斋心中当亦知其犹豫顾虑之情,故鸳湖别后屡寄诗篇,不仅致己身怀念之思,实兼借以探河东君之意也。河东君和诗第肆首有“旌心白水是前因,觑浴何曾许别人”之句,乃对牧斋表示决心之语,想牧斋接诵此诗必大感动。阅二十年,至顺治十六年己亥,牧斋因郑延平失败欲随之入海,赋诗留别河东君,有“白水旌心视此陂”之句(见《投笔集 后秋兴之三》及《有学集十红豆二集 后秋兴八首》),其不忘情于河东君此诗者如此,若仅以用《左传》之典、步杜诗之韵目之者,犹未达一间。苟明乎此义,则《东山酬和集》此题之后即接以《六月七日迎河东君于云间》之诗,便不觉其突兀无因矣。
胡案:是题为二人达成婚姻协议。
②对四诗的解释:
A、二人第一首:牧斋诗第壹首“却忆春衫新浴后,窃黄浅绛道家装”,钱遵王注此诗,引薛能《蜀黄葵》诗“记得玉人春病后,道家装束厌穰时”(寅恪案:《才调集一》“后”作“校”。《全唐诗第九函薛能四》此诗题《蜀黄葵》作《黄蜀葵》。诗中“春”作“初”,“后”作“起”,一作“较”(胡引:娇黄新嫩欲题诗,尽日含毫有所思。记得玉人初病起,道家妆束厌禳时。)),虽能知其出处,似尚未发明牧斋文心之妙。盖河东君肌肤洁白,本合于蜀先主甘后“玉人”之条件,前论钱柳《冬日泛舟》诗引顾公夑《消夏闲记》等书,已详言之。即牧斋此题第叁首“噀向茸城洗玉人”句亦是实指,并非泛用典故。又河东君于崇祯十四年辛已春初患病,牧斋赋此诗在是年三月初八日,薛诗“春病后”或“春病校”之语尤为适切河东君此时情况也。河东君和诗“可怜兰泽都无分,宋玉何由赋薄装”两句,自用《文选一九》宋玉《神女赋》中“侻薄装,沐兰泽”之语,实寓《诗 卫风 伯兮》篇“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之意,情思缠绵,想牧斋读此必为之魂销心醉也。
胡案:对此两首的笺释,惊叹于先生对河东君诗句之古典引用,《诗经 伯兮》一句,直接把河东君的诗情意境提高到了一个别人不可企及的地步。总之,这四句诗歌的笺释,足可看到先生对“以诗证史”的熟练和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