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牧
二、
时下为换季季节,风寒感冒、身体有恙者比平时稍多,加上地方不大,故而小河乡卫生院里头显得还颇为热闹,一片熙熙攘攘,人进人出。
头上缠满白色绷带的伟林躺在病床上,暗自苦笑。这地方他并不陌生,去年和今年,都曾送母亲来此住过一小段时间。母亲心疼开支,不肯住院,是伟林兄妹长劝短劝才劝母亲住下。住院期间,母亲偶尔病痛流泪,伟林强忍住眼泪,半祈祷半安慰地说到:“宁愿换作我生病住院,也不愿母亲如此痛苦。”不料此话成真!也好,现在换作我挨痛苦了,看看在家的母亲能否病情有所好转。
一阵难以名状的剧痛从牙龈迅速传遍全身,伟林不禁打了个颤。
命运,你为何如此多舛!
今晨,伟林安排好一家的事情,父亲去田里劳动,小妹在家照顾母亲,帮忙熬药做饭,自己便开着拖拉机从村里河边沙场拉一车河沙送去乡上。时下县城、乡上不少建筑在做整改,很多地方在修路、盖房,对砂石的需求量不小,河沙质量好,尤其受欢迎。伟林也正是看准此道,才不惜忤逆父亲意志,咬牙筹钱,买下一台拖拉机来跑货运。
那是第一次和自己的父亲吵架,事后伟林一直很自责。父亲虽才五十出头,却已白发苍苍,皱纹满面,为家庭,他付出了太多。顶着“地主家庭”的帽子,父亲含辛茹苦把几个子女拉扯养大,很是不易。其虽脾气暴烈,却为人忠厚善良,持家勤劳节俭。对此,伟林很是敬佩。每每想到父亲日益衰老,伟林便心酸不已。
父子连心,父亲的担忧自己何尝不知呢?但家境危如累卵,若不改变随时可能崩溃。母亲的病需要天天吃药,虽然伟林总是一脸轻松的让她安心疗养,却绝对不敢忽视医药费像无底洞一样让人感到恐慌;伟珍一个月回家一次,伟林必须为其提前准备好生活费。这两项都是家庭的大事,任一都不能耽搁。
分田到户确实是天大的好事情,吃饱饭是完全不愁。过去的两年里,伟林父子起早贪黑料理自家土地。旱地里,种满了豆角、辣椒、茄子等各种蔬菜;水田里,不仅田里头无杂草,连田埂上都整得光滑,还在田埂上种上了毛豆,每株毛豆根部都敷上了鸡埘里的鸡粪。农活做得这么细致,这在村里是不多见的。有些村民因不愁吃了,农活反而有所懈怠,不少地里甚至可以看到杂草,田埂上种毛豆的也不多。伟林家的地因悉心料理,简直是分外不同,外村的人去田垅走一圈都能认得出他家的地是哪几块了。
但地里的收入是不够家里开支的,所以家里又养了十来只羊,养了两头牛、一栏猪;鸡鸭是更不用说,一直有养的。农闲时,便进山里砍树,小一点的当木材卖,大一点的锯成砧板卖。冬天便去山里挖竹笋,冬天的竹笋受欢迎,价格好。
东忙西碌,没有一天空闲,伟林感觉自己已做到了能做的极限了,这才基本维持家境。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另辟蹊径,才能真正改观现状!
正是在一次次送砧板去县城、去乡上卖时,伟林发现了货运砂石的可行性。买拖拉机,可以说是一个赌博,绝对的把握其实是没有的,但比较大的把握还是有信心的。其实自己何尝不担心,自己也不想欠债,只是必须这样去做;自己不善言辞,没能说服父亲安心,希望他能慢慢理解和支持吧;也祈求上天能给自己好运,让自己顺利,家境好转!
可没想到,正当伟林卯足劲想大干一场时,命运给了他当头一棒。在乡上卸完河沙时,伟林拿起长长的铁摇手,伸进拖拉机前端的发动机口,准备发动拖拉机返程去。铁摇手又长又重,不太好掌控,摇了四五圈后还没能启动,伟林加大力气,忽然间手一滑,高速旋转的铁摇手重重地砸到头上!那一瞬间,只感觉似乎整个世界都宁静了下来,似乎自己漂浮了起来,然后便不省人事。
醒来后,护士告知,是仙洲村的代明老师把自己送到卫生院来的,当时自己满头是血,门牙全部脱落。仙洲村就是伟林所在的村子,代明是村小学的老师,是本家——按辈分,伟林还要管他叫叔。当年伟林辍学,代明还很是遗憾,去伟林家做工作,伟林对其一直很感激。没想到今天又承代明老师帮助。
代明是今天赶往乡上采买,往回赶时,恰好遇到血流满面的伟林,二话不说便送其上医院救治,并回村告知伟林家里。
感谢老师!好人有好报!伟林心里默默为代明祝福。可自己也应该算是好人呀,辛苦劳动,勤俭持家,为何就要遭遇这么一下呢?意念至此,伟林不禁悲从中来。
窗外的雨狠狠地砸向地面,院子里的几棵树在雨中颤抖。
“不要难过了,你的伤口并无大碍,已做过清洗和包扎,只是牙齿落了要补上,却不是件易事,估计要个把月,每周过来一次。”护士看到伟林的神情有点落魄,便言语上开导起他来。
这时,伟林才又感到牙龈在阵阵作痛。
“你是仙洲村的么?你得要好好感谢代明老师了!”一旁的护士又说道。
“我是。你也认识代明老师吗?”伟林回道。
“我外婆家就住仙洲小学旁边,很多老师我都认识。”护士抿嘴一笑,准备离开病房。
“我今天可以出院了吧!”伟林赶紧问道,他惦记着家里,可不想要在这待太久,免得家人担心。伟林一直觉得,自己的责任就是努力赚钱,让家人们一个个都安心,这是他的使命。是呀,老迈的父母辛苦了一辈子,也该歇歇了;年幼的妹妹们正是成长的时候,要给她们一个好的环境——这些,只要自己努力,就一定能实现。
“可以。记住伤口别沾水,还有下周一来做牙齿。”护士打开病房门,往外走去。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雨后的空气似乎清新了不少,透过窗,飘进室内。伟林深深吸了一口,长长的吐了出来。医院特有的气味让伟林很不自在,他想要快些离开,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这时,窗口出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爹”,伟林感觉脑袋顿时嗡嗡作响,“你怎么来了?”
“怎么搞的?”友富板着脸,已经走进病房来。
“摇手打了一下——已经没事了,我们回去。”看到父亲担心的眼神,伟林又是一阵自责。
两人离开病房,向外走去。